夜色如墨。
沐依安扶着昏迷的沈承言,跟着沐雲在狹窄的巷道裏穿行。
她背上的刀傷還在滲血,每走一步都牽扯着皮肉,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沐雲走在前頭,腳步很輕,幾乎聽不見聲音。
他對這片街巷似乎極熟,七拐八繞,避開了所有可能遇到巡夜兵丁的主街。
“我們去哪?”沐依安終於開口。
“一個安全的地方。”沐雲頭也不回,“你父親留下的。”
父親。
這兩個字讓沐依安的心髒緊了一下。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她問。
“知道。”沐雲說,“從你三歲起,父親就讓我暗中看着你。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我要護你周全。”
“爲什麼現在才現身?”
“因爲‘地門’要開了。”沐雲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火蛇之年,就在今年。父親說,當年他沒能阻止的事,或許,你能。”
沐依安還想問什麼,但沐雲已經推開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門。
門後是個小院,比沈承言的那處還要偏僻破舊。
院子裏雜草叢生,只有一間正屋,窗紙破爛,門楣歪斜。
“進來。”沐雲先進了屋,點亮油燈。
沐依安扶着沈承言跟進去。
屋裏很簡陋,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但打掃得很幹淨,牆角堆着些幹糧和藥材,像是個常有人來的落腳點。
沐雲幫着把沈承言放到床上,解開他的衣襟。
傷口在左胸下方,不大,但周圍一片烏黑,黑色的血絲像蛛網一樣向四周蔓延。
沈承言臉色慘白,呼吸微弱,嘴唇已經完全變成了紫色。
“黑寡婦的毒,半個時辰入心脈。”沐雲皺眉,“你的保命丹和我的止血粉,最多再撐一炷香。”
“解藥在哪?”沐依安急問。
“下毒的人身上。”沐雲說,“‘影子’的人出任務,都會隨身帶一份解藥,以防誤傷自己人。”
沐依安想起那個奪箱黑衣人。
他已經跑了。
“還有別的辦法嗎?”
沐雲沉默片刻,走到牆角,從一個木箱裏翻出一個小鐵盒。
打開,裏面是幾十個小小的瓷瓶,每個瓶身上都貼着標籤。
他拿出一瓶,標籤上寫着“清心散”。
“這不是解藥。”沐雲說,“但能暫時護住心脈,爭取時間。不過……”
“不過什麼?”
“這藥很烈。”沐雲看着她,“服下後,三個時辰內必須服解藥,否則經脈盡斷,比毒發死得更慘。”
沐依安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沈承言。
沒有選擇。
“用。”她說。
沐雲點頭,倒出一點白色粉末,兌水,撬開沈承言的嘴灌進去。
藥效很快。
沈承言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但臉色卻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他能醒嗎?”沐依安問。
“能。”沐雲說,“但醒後會更痛苦。清心散會強行激發他的生命力,毒性也會發作得更快。我們只有三個時辰。”
他頓了頓。
“三個時辰內,必須找到那個黑衣人,拿到解藥。”
沐依安握緊鞭子。
“我去找。”
“你知道他在哪?”沐雲看她。
“不知道。”沐依安說,“但我知道誰能找到他。”
沐雲眼神一閃。
“你是說……”
“內衛。”沐依安說,“他們今晚也出現了,目標明確。他們一定知道‘影子’的據點。”
“內衛是宮裏的人。”沐雲搖頭,“你接觸不到。”
“有一個人能。”沐依安看向沈承言,“他是刑部主事,一定有辦法。”
沐雲沉默。
油燈的火光在屋裏搖曳,映着兩張相似又不同的臉。
“沐依安。”他忽然叫她的全名,“你知道父親爲什麼讓我保護你嗎?”
“因爲我是他女兒。”
“不全是。”沐雲說,“因爲你是‘鑰匙’。打開地門的鑰匙。”
沐依安的手指收緊。
“你知道地門的事?”
“知道一些。”沐雲走到桌邊,坐下,“三年前,父親失蹤前,來找過我。他給了我兩樣東西。”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布包,打開。
裏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還有一枚銅錢。
瞑目錢。
和沐依安見過的那些一樣,但這一枚背面的眼睛,瞳孔是空的。
“這是父親留下的日記。”沐雲拿起冊子,“裏面記錄了他調查‘影子’和地門的所有發現。最後一頁……”
他翻到冊子最後。
那一頁只有一行字:
“若吾女依安見此,則地門將啓。切記:門後無善類,血中藏真言。唯破心中障,方見青天。”
沐依安接過冊子,一頁頁翻看。
字跡確實是父親的。
記錄從十五年前開始,那時父親剛加入“影子”。
最初的任務都很簡單:監視某個官員,傳遞某封密信,處理某個“不聽話”的人。
但漸漸的,父親發現了不對勁。
“影子”搜集的信息,越來越詭異。
不是朝政機密,不是邊關軍情,而是,生辰八字。
特別是女子的生辰八字。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女子。
“父親發現,‘影子’在暗中搜尋‘陰時女’。”沐雲說,“一開始他以爲是要用這些女子施邪術,或是煉制什麼丹藥。但後來他發現,不是。”
“那是什麼?”
“是血祭。”沐雲的聲音很低,“用‘陰時女’的血,浸泡特制的金線,繡成血繡。那些血繡上的圖案和文字,據說能打開一扇門。”
“地門。”
“對。”沐雲點頭,“父親查到,地門在玄武湖底。但具體位置,進去的方法,他都沒來得及查清,就被發現了。”
沐依安想起康老板給她的布包。
她從懷裏取出,打開。
裏面也是一本冊子,但更薄,只有幾頁。
第一頁畫着一幅圖。
是一幅地圖的殘片,標注着玄武湖的某個位置。
旁邊有小字注釋:
“湖心島下三十丈,石門鎮水,非鑰不開。”
第二頁畫着一把鑰匙的形狀。
很古怪的鑰匙,像是一截骨頭,又像某種奇特的兵器。
第三頁只有一句話:
“鑰在血中,血在人身。陰時女血,可化萬形。”
沐依安盯着那句話,看了很久。
“什麼意思?”她問。
“意思是,打開地門的鑰匙,不是實物。”沐雲說,“是‘陰時女’的血。用特定的方法,血可以變化成鑰匙的形狀,打開那扇門。”
沐依安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影子’抓那些女孩,是爲了取血做鑰匙?”
“不止。”沐雲搖頭,“父親懷疑,地門需要定期用‘陰時女’的血‘滋養’,否則會關閉。那些女孩,可能都被困在門後,或者,已經死了。”
“錦繡閣老板說,鑰匙是血繡。”沐依安想起密道裏老者的話。
“他並不知道實情。”沐雲顯然知道沐依安說的是誰。
房間裏一片寂靜。
只有沈承言微弱的呼吸聲,和油燈燃燒的噼啪聲。
窗外,忽然傳來了雨聲。
起初很輕,漸漸變大,打在屋頂的瓦片上,譁譁作響。
“沐雲。”沐依安抬起頭,“你爲什麼要幫我們?你和沈承言,應該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