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氣的,一半是被近距離壓制的心慌。
“我不想玩什麼把戲!”
她試圖抽回手,卻沒成功,只好梗着脖子和他對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足夠凶。
“我就是想搞清楚!搞清楚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我會變成我自己都討厭的樣子!在我弄明白之前,我、不、籤、字!”
“如果我已經沒有耐心等了呢?”陸珩微微蹙眉。
“那你就去法院我啊!”林晚豁出去了,十八歲的莽撞讓她口不擇言,“反正我現在失憶,法官也會考慮我的精神狀況!”
她頓了頓,“而且,孩子們還那麼小,陸珩,你真想讓他們坐在法庭上,看着他們的爸爸媽媽像仇人一樣互相攻擊,撕破臉嗎?”
陸珩的眼神動了一下。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鬆了。
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沙發背,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壓迫感只是錯覺。
客廳裏安靜下來,只有落地鍾指針走動的細微聲響。
“一個月。”他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無波,“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無論你是否想起來,協議照籤,婚照離。”
“一年!”林晚下意識討價還價。
“三個月。”陸珩眼皮都沒抬。
“半年!至少半年吧?”
陸珩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沒資格討價還價”。
“五個月。”他最終宣判,“這是我的底線。”
林晚看着他那張沒什麼表情,霸道如他,知道自己再爭下去也沒用。
五個月就五個月,總比馬上離強。
“成交。”她撇撇嘴,算是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
陸珩不再多言,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外套,轉身往樓上走。
“對了!”林晚想起什麼,趕緊叫住他。
陸珩腳步沒停。
“明天我想帶思衍和念晚去海邊玩沙子!”她對着他的背影喊道。
陸珩腳步頓住,頭也沒回:“不行。”
“爲什麼?”林晚繞到他面前,擋住去路,仰着臉質問,“海邊!沙灘!城堡!哪個小孩不喜歡?爲什麼不行?”
“不衛生,浪費時間。”陸珩言簡意賅,繞過她繼續走。
“孩子需要玩!需要放鬆!”林晚跟在他後面,像只執着的小尾巴,“你不能把他們當成學習機器來設定程序!現在放暑假了!別的孩子都在玩,他們卻天天關在家裏學這學那,這正常嗎?”
陸珩在樓梯口停下,回頭看了她一眼。
夕陽透過窗戶,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陰影,讓他的神情顯得有些難以捉摸。
她居然在跟他討論孩子的教育方式?
以前的林晚,只會抱怨帶孩子麻煩,從不會關心他們學了什麼、玩了什麼。
“周六下午。”他終於鬆口,不容置喙,“三點到五點,吳媽必須跟着。”
“行!”林晚眼睛一亮,立刻答應,臉上綻開一個帶着點小得意的笑容,“謝啦!”
陸珩沒再回應,轉身上樓,背影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
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林晚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手心居然全是汗。
跟陸珩對峙,簡直比連續考十場試還耗費心神。
那股無形的壓力,比他高中時作爲年級第一帶來的碾壓感還要強烈十倍。
不過,她爭取到了五個月的時間。
還有,周末的海邊之行。
這是好的開始。
她扭頭看向窗外。
花園裏,兩個小腦袋正躲在灌木叢後面,偷偷往客廳這邊張望。
林晚忍不住笑了,朝他們用力揮了揮手。
念晚猶豫了一下,拉着哥哥的手,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媽媽,”她仰着小臉,大大的眼睛裏閃爍着不安,聲音軟糯,“你和爸爸,不吵架了嗎?”
林晚心頭一軟,蹲下身,摸了摸她細軟的頭發:“暫時不吵啦。”
念晚的眼睛像被瞬間點亮的小星星,倏地亮了。
思衍站在妹妹旁邊,看着林晚撫摸念晚頭頂的手,小眉頭蹙了一下,“媽媽,你以前從來不這樣摸我們的頭。”
林晚的手瞬間僵在半空。
心中刺痛,瞬間愧疚不已。
以前的林晚,到底吝嗇到了什麼地步,連這樣一個簡單表達親昵的動作,都不願給予自己的孩子?
“因爲……”她收回手,看着兩個孩子清澈見底的眼睛,喉嚨有些發緊,“因爲以前媽媽這裏生病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病得看不清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現在媽媽這裏的病好了,所以,以後都會對思衍和念晚很好很好。”
“那……”念晚的小手揪着裙角,怯生生地問,眼裏藏着擔憂,“媽媽的病,還會再犯嗎?還會變成以前那樣嗎?”
林晚看着女兒那雙不安和渴望的眼睛,又看看旁邊雖然沒說話,卻同樣屏息等待答案的兒子,感覺鼻子有點發酸。
她伸出雙手,輕輕握住兩個孩子的小手,他們的手那麼小,那麼軟。
“不會了。”她看着他們的眼睛,舉手發誓,“媽媽向你們保證,再也不會了。”
她要利用這五個月,搞清楚一切。
搞清楚爲什麼驕傲的林晚會墮落。
搞清楚爲什麼她會嫁給陸珩。
搞清楚,這個看似堅固卻冰冷無比的家,到底缺失了什麼。
還有,陸珩。
她抬起頭,目光掃向樓上緊閉的書房房門。
你這座冰山心裏,到底藏着什麼?
是真的對我厭惡至極,巴不得立刻擺脫?
還是,也有別的,我看不懂的情緒?
……
第二天一大早,林晚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從夢裏勾出來的。
她迷迷糊糊坐起來,看了眼手機,早上七點。
七點……
她腦子還有點鈍。
上學時,每天雷打不動六點半起床,晚上刷題到十一二點。
高考結束後的這幾天,本來打算睡到天荒地老,結果,一覺睡到十年後,生物鍾居然還沒完全亂掉。
她爬起來,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鏡子裏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臉頰。
“林晚啊林晚,”她對着鏡子裏的少婦嘀咕,“你到底是怎麼混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