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雲苓再次見到祖母王氏那張滿是褶子又陰沉如水的臉時,只覺得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
祖母大多時候只對大伯的兩個孩子露出和藹可親的面容,而時常對她和弟弟板臉挑剔訓斥。
想來也正常,畢竟自從大伯做官後,她就跟着大伯一起上任,一起生活,自然對大伯的孩子親近許多。
而喬雲苓的爹雖然十七歲時考中了秀才,但當時已經是秀才且準備參加鄉試的大伯更得祖父祖母看重。
喬家雖在當地略有薄產,但家中兩個讀書人實在太耗銀錢。偏偏禍不單行,那年祖父又病逝了。
從那時起,祖母王氏便讓爹放棄念書,回家打理那幾十畝田產和一個雜貨鋪子,舉全家之力讓大伯能專心科考。
她爹喬百川雖有不舍,但爲了家族也只得離開書院。
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她爹將幾十畝的田產變成了上千畝,將一個雜貨鋪子變成了十來個規模不等的各式商鋪,手裏也培養了一批能又忠心的掌櫃夥計們,在他們老家當地也算有頭有臉。
這十幾年,她大伯喬百山靠着做人圓滑,爲官又有些能力,且有家中銀錢做打點,也從最開始在偏遠之地做小縣令到現在被調到京城後爬上了五品戶部郎中的位子。
他們喬家起點不高,在京城權貴豪門裏更是不起眼,但在老家,那是被鄉親們當作勵志傳奇的故事講給兒孫們聽的。
她父親本就基礎學問扎實,再加上平裏有空便書不離手,所以前些年將老家的產業交給自己培養的心腹和少數幾個信得過的族人打理後,又重新讀書科考。蒼天不負有心人,她爹總算在去年考中進士,還是被皇上欽點的榜眼進了翰林院。
於是,他們喬家二房去年將老家的產業安排好後,便也來了京城。
一家人總算團聚了,可喬雲苓想象中的親情並沒有那麼美好。
如果說上輩子她出嫁前還只是隱隱這樣覺得,那她出嫁後在伯府最艱難的子裏,她是完全感覺不到祖母和大伯一家對她的一絲關懷的。
“雲苓!”
女兒剛一出現在花廳門口,唐氏便一個箭步上去握住了她的手,雙眼紅紅的很多話想說卻一時不知從何時起。
看見娘柔和又滿是憂慮的面容,喬雲苓差點兒沒忍住哭起來。
上輩子爹和弟弟意外離世後,娘悲痛欲絕上了吊,她回來奔喪時除了抱着娘冰冷的身體痛哭外什麼也做不了!
“娘,女兒回來看您了!”喬雲苓捏緊唐氏的手,又看了眼巴巴望着她的父親:“爹,女兒回來了!”
“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女兒不過才兩三不在家,喬百川卻仿佛覺得過了很久一樣。
王氏見一家三口這樣,氣得哼了一聲!
回來不第一時間向她這個輩分最高的長輩請安,這幾乎要哭成一團的樣子算怎麼回事兒?
秦嬤嬤讓兩個車夫將大包小包的禮物提了進來,蔣氏和蘭花也搭把手,全都堆放在花廳角落裏的那張雕花大桌上。
秦嬤嬤還將哪些是給喬老夫人的,哪些是給大房和二房的都清晰明了的說了遍,顯然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這讓老太太和大房一家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
秦嬤嬤大概猜到了在座各位的身份,於是恭敬的行了個禮,“老奴秦氏奉我家老夫人之命送三夫人回門,給喬老夫人請安,給大老爺大夫人請安,給二老爺二夫人請安!”
剛才屁股一直不離凳子的喬百山此刻立馬站了起來,客氣道:“有勞秦嬤嬤了,還專程跑一趟。”
崔氏也讓人上茶。
沈老夫人可是有三品誥命在身的,她的心腹嬤嬤自然也要給幾分薄面。
喬百川不得不把目光從女兒身上轉移,剛想說話,王氏已經開口了。
她終於扯出了一個笑臉:“原以爲今只有大丫頭一個人回門,沒想到伯府的老夫人這麼有心,方才下人都忙着,真是怠慢了。”
“哪裏哪裏,老夫人您言重了!”秦嬤嬤裝作不知,只一邊答話一邊將懷裏的一封信拿出來雙手奉上:“相信在伯府發生的事兒,您老必然已經有所耳聞。我家老夫人說與其讓外面的人瞎傳,不如由她親筆書信一封,來向喬家各位長輩給個交代。”
此時的秦嬤嬤和在沈府的趙氏其實還不知道,經過喬雲苓的吩咐,蔣氏確實讓人出去“瞎傳”了!
現在外面的傳言可謂真假皆有,全憑聽熱鬧的百姓們相信是真的還是假的。
喬百川早就想知道詳情,好不容易熬到今閨女回門。
見有書信,也不等自己母親身邊的人來取。他上前一步接過,隨即走到母親身邊遞給了她。
王氏忍住想白兒子一眼的沖動,知道他的意圖,她打開了信件,喬百川站在母親身邊一目十行看完後鬆了口氣。
怕看漏,趁着母親眼花看得慢,他再仔細看了一遍,再次鬆了口氣。
他雖心疼女兒,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樣呢?
他此時看向秦嬤嬤的眼神,總算比剛才柔和了些。
王氏將信折起來,臉色也愈發好看:“多謝老夫人通情達理,看完這信,老婆子我就放心了!就怕我家大丫頭任性,破壞了兩家的情義。我家老大本就與沈二老爺相識十載,又同朝爲官,自昨得知親事出了變故後便一直心懷忐忑,如今也算落下心裏一個大石了!”
哎,原本想着這門親事算是廢了,沒想到那沈家老夫人看上去還挺重視。
她隨即將信又遞給了大兒子和大兒媳,喬百山忙接了過去。
喬雲苓看着王氏那滿是“小算盤”的模樣,深覺上輩子和這位祖母相處不多,所以才了解太少。
秦嬤嬤笑了笑,謙虛道:“老夫人說了,是她長期待在庵堂,對子孫疏於管教,對這門親事的安排不夠關心周全,才導致伯府瞞着貴府出妻妾同進門這樣的荒唐事惹人笑話,讓好好兒的一門親事變成這樣。三夫人性情剛烈,又孝順家中長輩,寧可改嫁守寡也不願和離回喬府耽誤弟弟妹妹們的親事,老夫人是十分喜愛她的。只希望事已至此,兩家能消除隔閡,以後照樣交好走動。”
“三爺雖不在了,但後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虧待了三夫人,還請你們放心。若非今是三夫人回門的子,沒有婆母跟着兒媳婦回門的道理,否則她老人家還想親自登門道歉解釋。”
秦嬤嬤所言皆是沈老夫人所書所想,她恭恭敬敬的轉達,也是想讓喬家人消消氣,別因爲這樁親事的波折而結了仇。
喬百川以前在家打理家業,現在在朝爲官,哪樣都是跟人打交道的,豈能聽不明白。
這事兒錯在沈家二房,但沈老夫人作爲一家之主,在說明事情原委後也未推卸責任,而是攬下了錯,說自己教子無方。
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高門大戶裏嫡母和庶子庶孫關系不睦的比比皆是。
信中雖然未明言,但喬百川能猜到沈老夫人並未多管庶子一房的事,說不定她之前也並不知曉沈家二房瞞着喬家納妾一事。
既然事已至此,沈老夫人態度也很誠懇,喬百川便回道:“多謝沈老夫人明白事理,請嬤嬤轉告老夫人,晚輩一定會找個恰當的時機親自登門拜訪。”
秦嬤嬤直點頭:“三夫人回門,想必也想和家中長輩多敘敘話。老奴已將人和信送到,這就告辭先行回府了,家中老夫人習慣了老奴伺候。”
喬家人想挽留秦嬤嬤用午膳,但她都推脫要回府照顧主子,於是也不便再多留。
喬雲苓爲沈老夫人的安排感到很窩心,她明白老夫人是既讓秦嬤嬤帶信來平息喬家的怒火,又讓秦嬤嬤先行離開好讓自己和家裏人自由敘話。
只是她老人家不知道,對於她改嫁這事,只有她父母會心疼,而喬家其他人恐怕都覺得自己壞了門楣。
“逆女!還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