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晨光刺破窗紙,將聽雪苑小藥房裏殘餘的夜露寒氣驅散。

林曉月指尖輕點桌案,目光落在昨晚寫下的幾行字上:碧磷草、南疆、驚馬、王管事、香囊。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隱隱串聯,而李側妃,無疑是目前最可能握住串線的那只手。

“夏竹,更衣。”她聲音平靜,“去給李側妃‘請安’。”

既已打定主意要會一會這位深藏不露的側妃,便無須再等。對方假死脫身,王府內卻必須有個“李側妃”病着。這戲,得做足。

夏竹手腳麻利地爲她梳妝。林曉月選了一身秋香色纏枝紋襦裙,顏色穩重卻不顯沉悶,發髻梳得簡潔,只簪一支點翠蝴蝶簪並兩朵珠花。妝容淺淡,唯獨唇上點了些口脂,襯得面色不至於太過蒼白——昨夜分析毒素、救治王管事、查驗馬匹,幾乎未眠。

“小姐,李側妃那邊……會不會有詐?”夏竹一邊爲她整理袖口,一邊擔憂地問。

“有沒有詐,去了才知道。”林曉月對鏡看了看,鏡中女子眉眼沉靜,眼底卻有銳光深藏,“帶上我昨夜配好的‘寧神香’和那盒‘潤顏膏’。”

禮數要做,試探也要做。

主仆二人剛出院門,便見影一如同影子般跟了上來,不遠不近地綴在後方。林曉月知是宇文軒的安排,心下微定。

李側妃所居的“蘭芷院”位於王府東側,比柳如煙的“芳華閣”位置稍偏,卻更爲清幽雅致。院門虛掩,兩個小丫鬟正拿着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灑掃,見林曉月一行人到來,慌忙行禮。

“給王妃請安。”

“免禮。李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本妃特來探視。”林曉月語氣溫和。

“側妃娘娘剛服了藥,正歇着呢,奴婢這就去通傳……”一個圓臉丫鬟急忙道。

“不必驚擾姐姐休息。”林曉月抬手制止,徑自往裏走,“本妃就在外間坐坐,等姐姐醒來便是。”

她態度從容,腳步不停,兩個小丫鬟面面相覷,不敢強攔。

步入正廳,一股清雅的蘭花香撲面而來。廳內陳設典雅,多寶閣上擺着些瓷器古玩,牆上掛着幾幅字畫,頗具書香氣息。比起柳如煙那裏的富麗,這裏更顯內斂。

林曉月目光掃過,在多寶閣一角頓了頓——那裏擺着一個天青釉三足香爐,爐蓋未合,裏面灰燼尚存,飄出極淡的、與空氣中蘭花香略有差異的甜韻。是“綺夢香”,但劑量極微,幾乎被蘭香掩蓋。

果然。

她不動聲色地在客位坐下。夏竹將帶來的錦盒放在一旁小幾上。

內室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隨即是窸窣的穿衣聲。片刻,李側妃由丫鬟攙扶着,從裏間走了出來。

她穿着一身素淨的月白常服,未施脂粉,臉色帶着病後的蒼白與憔悴,眼底有淡淡青影,走路似乎也有些虛浮。見到林曉月,她忙欲行禮,被林曉月虛扶住。

“姐姐病着,不必多禮,快坐下。”

“勞煩妹妹親自來看我,真是過意不去。”李側妃聲音輕柔,帶着氣虛的沙啞,在下首坐了,用手帕掩口又輕咳了兩聲,“我這身子不爭氣,老毛病了,一着涼便反復,讓妹妹見笑了。”

“姐姐說哪裏話。”林曉月示意夏竹將錦盒打開,“這是我特意調配的寧神香,有安神助眠之效;還有一盒潤顏膏,姐姐病中憔悴,用些也好。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姐姐莫要嫌棄。”

“妹妹有心了,多謝。”李側妃讓丫鬟收了,目光落在林曉月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倒是妹妹,臉色似乎也不大好?可是昨夜沒歇好?聽說……馬廄那邊出了事?”

來了。切入得很快。

林曉月嘆了口氣,眉間染上輕愁:“是啊,王管事無端被驚馬踢傷,險些喪命。那馬也甚是古怪,好好的突然發了狂,妹妹略通醫理,瞧着竟像是……中了些不淨的東西。”

她說話時,目光似無意地掠過李側妃的臉。

李側妃拿着手帕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臉上擔憂之色更濃:“竟有這等事?王管事如今可好?”

“性命暫且保住了,只是還未醒。”林曉月端起茶杯,輕輕撥弄浮葉,“說來也怪,那驚馬所中之毒裏,有一味‘碧磷草’,據說是南疆特有的玩意兒。姐姐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此物?”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李側妃垂下眼睫,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聲音依舊輕柔:“南疆?那地方山高路遠,瘴癘橫行,我能知道些什麼。不過是些坊間傳聞罷了。妹妹怎的問起這個?”

“隨口一問。”林曉月笑了笑,放下茶杯,話鋒卻陡然一轉,“對了,昨夜妹妹整理王府舊賬,看到景和二十三年的一筆賬,是關於一批從南疆采買的香料,數額不小,經手人……似乎是姐姐院裏的周嬤嬤?妹妹愚鈍,對香料所知有限,正想向姐姐請教,南疆香料與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李側妃臉上的血色似乎又褪去了一層。她端起茶杯,借飲茶掩飾瞬間的失態,片刻後才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那時柳妹妹掌管中饋,我不過是協助,具體采買事宜,都是下面人辦。周嬤嬤她……年前已因病出府榮養去了。那些香料,大抵是些當地特產,稀罕些罷了。”

“原來如此。”林曉月點點頭,仿佛接受了這個解釋,卻又道,“那周嬤嬤走得倒巧。妹妹還看到,那批香料入賬後不過月餘,賬上又有一筆開支,用於重修庫房防,理由是‘部分香料受黴變’。可巧的是,負責那次修繕的匠人頭領,正是王管事的表侄。”

她每說一句,李側妃握着茶杯的手就更緊一分,指節微微發白。

“妹妹查賬,真是細致。”李側妃勉強笑了笑,那笑容卻未達眼底,“不過這些瑣碎舊賬,怕是與如今王府諸事無甚關聯吧?妹妹初掌事務,千頭萬緒,何必在這些陳年舊事上耗費心神?”

“姐姐說得是。”林曉月從善如流,卻又輕聲補了一句,“只是妹妹想着,王爺所中之毒,來路蹊蹺。這毒物原料,會不會也像那‘碧磷草’一般,來自某些……‘特殊’的地方,經由某些‘特殊’的渠道,混入府中呢?查清舊賬,或許也能找到些新線索。姐姐,您說是不是?”

圖窮匕見。

林曉月不再繞彎子,直接將馬匹中毒、南疆香料、陳年舊賬與王爺之毒聯系在一起,雖然未明指李側妃,但那審視與質疑的目光,已如實質。

李側妃終於放下了茶杯,抬起眼,看向林曉月。方才那病弱溫婉的氣息淡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冷、極銳的光,如同冰層下的暗流。

“妹妹。”她聲音依舊輕,卻平直了許多,“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王府水深,妹妹剛來,站穩腳跟不易。何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相安無事,豈不更好?”

“相安無事?”林曉月緩緩重復,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微揚,“姐姐說的是。妹妹也只想求個安穩。但若有人不讓我安穩,非要在我眼皮底下,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傷我的人,動我的東西,甚至……威脅到王爺的安危。”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李側妃,聲音清冷而堅定。

“那妹妹就只能,把水攪得更渾,把藏在底下的東西,都翻出來,曬曬太陽了。”

“姐姐好好養病。”林曉月微微頷首,“妹妹告退。”

她轉身,帶着夏竹向外走去,步履從容,背影挺直。

李側妃坐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臉上最後一絲僞裝也徹底剝落,只剩下冰冷的陰沉。她慢慢抬手,撫上自己常年佩戴在腰間的那只舊香囊,指尖用力,幾乎要將香囊捏碎。

“王妃。”走到院門處,影一無聲靠近,低語,“方才內室窗後,有人窺視,氣息隱匿功夫極佳,屬下未能鎖定具置。但……絕非尋常丫鬟。”

林曉月腳步未停,眼神微凜。

果然,這蘭芷院裏,藏着高手。

“知道了。”她低聲道,“回去。”

剛回到聽雪苑不久,負責照料王管事的小廝便連滾爬爬地跑來稟報:“王妃!王、王管事醒了!他說……他說有要緊事,必須立刻親口稟報王妃!”

林曉月精神一振:“走!”

臨時安置王管事的廂房內,藥味濃重。王管事躺在榻上,臉色蠟黃,口裹着厚厚的繃帶,氣息微弱,但眼睛已經睜開,看到林曉月進來,掙扎着想動。

“別動。”林曉月上前按住他,探了探脈搏,“感覺如何?”

“多、多謝王妃救命之恩……”王管事聲音嘶啞,眼中帶着劫後餘生的恐懼與急切,“王妃……小人、小人要告發……李側妃院裏的周嬤嬤……她、她沒病……她是被人送走的……小人親眼看見,她走之前,偷偷將一個……一個繡着火焰紋的香囊,埋在了馬廄後頭的槐樹下!”

火焰紋香囊?!

林曉月瞳孔驟縮。

“什麼時候的事?”

“就、就在王爺中毒前……大概半個月!”王管事激動起來,牽動傷口,劇烈咳嗽,“小人當時覺得古怪,但不敢多問……後來,後來小人那表侄接了修繕的活兒,周嬤嬤還私下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讓他把庫房西北角的地基,弄得稍微‘不結實’些……小人越想越怕,一直不敢說……直到這次驚馬,那馬中的毒,小人後來細想,氣味……和當初周嬤嬤身上偶爾沾染的,有點……有點像!”

庫房地基?是爲了方便潛入或藏匿什麼?火焰紋香囊,是否就是幽冥司的信物?而周嬤嬤埋藏的地點,爲何偏偏是馬廄?

“馬廄的槐樹下……”林曉月沉吟。

“王妃!小人不敢撒謊!那香囊埋得不深,就在槐樹正東三尺,貼着樹!”王管事急切道,仿佛生怕說慢了,秘密又會隨着他再次昏迷而湮沒。

林曉月心中念頭飛轉。周嬤嬤埋下香囊,是在王爺中毒前。她“因病出府”是在年前。而這次驚馬事件,馬中的毒又與當年可能經周嬤嬤之手流入的“碧磷草”有關,馬廄偏偏又是王管事管轄……

這像是一個環。

一個早就布下,如今可能因爲她的調查,而被重新觸動的環!

“你好好休息,此事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林曉月沉聲吩咐,又對旁邊的小廝和夏竹嚴厲叮囑,“仔細照看王管事,若有閃失,唯你們是問!”

她匆匆返回聽雪苑,立刻召來影一。

“你親自帶兩個絕對可靠的人,去馬廄後槐樹下,正東三尺,貼着樹,挖!”她語速極快,“小心,可能有毒或機關。若發現香囊或其他物品,不可直接用手觸碰,立刻帶回!”

“是!”影一領命,迅速消失。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林曉月坐立難安,在藥房內踱步。如果真能找到那個火焰紋香囊,或許就能獲得關於幽冥司的直接物證,甚至可能從中找到“熾焰”之毒或“燼”方的線索!

約莫兩刻鍾後,影一回來了。他手中捧着一個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物體。

“王妃,找到了。”影一的聲音帶着一絲凝重,“確有一個香囊,但……”

他打開油布。

裏面是一個顏色黯淡、繡工卻十分精致的錦緞香囊。香囊上繡的圖案,正是一簇幽藍色的火焰,纏繞着一截枯骨!與之前密信上的標記一模一樣!

然而,香囊的表面,卻沾染着一些暗褐色的、已經涸的污漬。

林曉月戴上特制的手套,小心拿起香囊,湊近鼻端。除了泥土和陳舊香料的味道,還有一絲極淡的……

“血腥味。”她眼神一凜。

影一點頭:“埋在香囊旁邊的土層裏,還有這個。”他遞過另一塊油布,上面是幾片已經腐爛大半的布料碎片,以及一小塊硬物。

林曉月撥開碎片,露出了那硬物的真容——那是一截人類的指骨!指尖部位,還套着一個生了綠鏽的銅戒指!

饒是林曉月心志堅定,此刻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周嬤嬤埋下的不止是信物,還有……一具屍體?或者說,部分殘骸?

這截指骨和布料,顯然埋藏時間更久,遠在香囊之前!

“立刻秘密查驗這截指骨和布料!”林曉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查清大概死亡時間,性別年齡。還有這戒指,看有無特征!”

“是!”影一再次領命,帶着東西迅速離去。

林曉月獨自站在藥房中,看着桌上那個幽藍火焰的香囊,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李側妃、周嬤嬤、南疆香料、碧磷草、火焰紋香囊、王爺中毒、神秘屍骨……還有那即將到來的亂葬崗之約。

這王府的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血腥的秘密?

而她自己,在這漩渦越卷越大的時刻,又該如何自處,如何破局?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那枚冰涼的玄影令。

至少現在,她不是孤身一人。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又陰了下來。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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