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點異常的淡黃色粉末,讓林曉月的心驟然收緊。她小心翼翼地將所有藥材攤開在淨的布上,就着燭光,屏息凝神,仔細分辨。
不僅僅是黃連被摻了東西。黃芩裏混入了少量形似的苦樹皮,金銀花中夾雜着幾朵曬的斷腸草花……
分量都極其輕微,混雜在大量正品藥材中,若非她有着近乎變態的敏銳觀察力和對藥材的深刻了解,絕難發現。
這些被摻入的東西,單看毒性不算劇烈,但若與她原本要用來試驗解毒方劑的藥材混合煎煮,性質相沖,極易產生不可控的毒素。
送藥的人,心思何其歹毒!這不是要阻止她解毒,這是要借她之手,制造一起“王妃毒害王爺”的慘劇!
是誰?影一親自送來的藥,難道連宇文軒身邊的貼身侍衛也不可信?還是說,在影一拿到藥之前,就被人動了手腳?
寒意順着脊椎爬上後頸。這王府,果然步步機。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憤怒無用,當務之急是處理這些藥材。
她將所有被污染的藥材一一挑揀出來,動作精細而迅速。隨後,她看着那些被挑出來的“毒料”,眸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想要她毒發身亡,想要她毒王爺?那她便讓這惡毒算計,反噬其身!
她取出昨柳如煙送來的那盅加了肉桂粉的血燕窩——夏竹依她吩咐並未丟棄。又將錢嬤嬤送來的、摻了“綺羅香”的毒粥,取了一小勺湯汁。
是夜,聽雪苑的小廚房悄然升起炊煙。林曉月利用手頭有限的器皿,以那些被挑出的“毒料”爲主,輔以血燕和毒粥湯汁,小心提煉、融合……
翌清晨,天色未亮。
一道纖細靈活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溜出聽雪苑,正是夏竹。她依照林曉月的指示,避開巡邏的護衛,熟門熟路地摸到王府西側一處偏僻的牆角。
那裏,幾株名貴的墨菊開得正盛,是柳側妃的心愛之物,每都有專人照料。
夏竹緊張地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後,迅速取出一個極小瓷瓶,將裏面無色無味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滴在幾株墨菊的部土壤中。做完這一切,她像受驚的兔子般,飛快遁走。
上三竿時,照料花木的丫鬟發出驚恐的尖叫。
那幾株昨還嬌豔欲滴的墨菊,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蔫下去,花瓣邊緣出現詭異的焦黑色,仿佛被烈火燎過,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腐朽氣息。
消息很快傳到柳如煙耳中。
她親自趕到,看着自己精心培育、準備在不久後王爺壽辰上炫耀的墨菊變成這般模樣,氣得渾身發抖,姣好的面容扭曲猙獰。
“查!給本妃狠狠地查!是誰的?!”她尖利的聲音響徹院落。
仆從們戰戰兢兢,卻查不出任何線索。既無外人闖入的痕跡,也無丫鬟婆子靠近,那墨菊就像是被惡鬼詛咒,憑空凋零。
只有柳如煙貼身侍立的一個老嬤嬤,在仔細檢查那枯萎的花株時,鼻尖微微一動,眼底閃過一絲驚疑。這腐朽氣息中,似乎夾雜着一絲極淡的、她曾在某種宮廷秘藥中聞到過的古怪甜香……
柳如煙又驚又怒,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寒意。這手段,不似尋常爭寵,倒像是……某種警告。
就在柳如煙爲墨菊之事焦頭爛額之際,聽雪苑內,林曉月正進行着最後的準備。
夜色深沉,子時將近。
她已利用那包雲母石粉末和有限的藥材,在意識深處的實驗室裏進行了數次模擬分析,對“熾焰”的毒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宇文軒送來的金銀花、黃連等,雖被污染,但挑揀出的正品部分,恰好能用來配制一副暫時壓制毒素的藥劑。
她將煎好的濃黑藥汁倒入碗中,又將數長短不一的銀針在燭火上細細灼燒消毒。
成敗,在此一舉。
“吱呀——”
房門被準時推開,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宇文軒依舊是一身玄衣,俊美的臉在跳躍的燭光下更顯蒼白,薄唇緊抿,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熾焰”的毒性已經開始發作,他在強行忍耐。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那碗冒着熱氣的藥汁和排列整齊的銀針,最後落在林曉月鎮定如水的臉龐上。
“王爺,請服下這碗藥。”林曉月將藥碗推到他面前,聲音平靜無波,“它能暫時壓制毒性,減輕行針時的痛苦。”
宇文軒看着她,沒有動。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底布滿血絲,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帶着審視與懷疑。
林曉月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回視。
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較量。
片刻,宇文軒忽然伸手,端起了藥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碗中藥汁微微晃動。
他仰頭,將那一碗苦澀至極的湯藥,一飲而盡。
藥汁入腹,一股清涼之意暫時壓下了五髒六腑的灼痛。宇文軒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
林曉月適時開口:“請王爺褪去上衣,伏於榻上。”
宇文軒依言照做,動作間帶着隱忍的僵硬。
當他精壯的上身暴露在空氣中時,林曉月呼吸微微一滯。那並非健康的膚色,而是透着一種不正常的青白,而沿着脊椎,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舊傷疤盤踞其上,更顯得猙獰可怖。
但最引她注目的,是在他心俞附近,一個約莫指甲蓋大小、顏色深暗、形狀奇特的印記。那不像胎記,更不像傷疤,倒像是……某種古老圖騰的烙印。
林曉月收斂心神,摒除雜念,指尖捻起最長的銀針。
她下針極快,手法精準老辣,絲毫不遜於浸淫此道數十年的國手。一銀針隨着她指尖輕捻,刺入相應的位。
宇文軒身體驟然緊繃,悶哼一聲,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林曉月全神貫注,額角沁出細汗。她能感覺到銀針進入時遇到的阻礙,那是毒素淤積的證明。
就在她落下最後一針,準備引導藥力沖擊關鍵竅時,眼角餘光無意間掃過宇文軒褪下的、搭在輪椅扶手上的玄色外袍。
在那衣袍的內襯邊緣,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她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用同色絲線繡出的、與宇文軒背上那個烙印幾乎一模一樣的,微小的圖騰。
林曉月的心猛地一跳。
這個圖騰……代表着什麼?
它出現在宇文軒的身上和他的貼身衣物上,是某種身份的象征,還是……與那“熾焰”之毒,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