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落水身亡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在王府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一個在王府經營了二十多年的老管事，在剛剛與王妃有過一番不算愉快的交談後，就“意外”失足落水？這巧合未免太過刻意。
宇文軒聽聞此事後，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按意外處理，厚葬”，便再無下文。但林曉月知道，他絕不會相信這只是意外。影一那邊，必然已經展開了暗中調查。
聽雪苑內，林曉月看着眼前驚魂未定的小蓮，給她遞了杯安神茶。
“別怕，既然到了這裏，就沒人能再隨意欺辱你。”她的聲音平和，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小蓮捧着溫熱的茶杯，眼淚又掉了下來：“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奴婢、奴婢以後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
“報答就不必了，你只需安安分分做事便可。”林曉月頓了頓，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之前在錦蘭院，主要負責哪裏的灑掃？”
“回娘娘，奴婢主要負責後院和……和側妃小書房的外圍。”小蓮老實回答。
小書房外圍？林曉月心中一動。柳如煙若有隱秘，小書房是最可能的地方之一。
“平裏，可曾見過什麼生人進出？或者，聽到過什麼特別的聲音？”
小蓮努力回想，搖了搖頭：“生人……張嬤嬤管得嚴，很少讓生人靠近小書房。聲音……有時候能聽到側妃在裏面發脾氣，摔東西……哦，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前幾，奴婢好像聽到側妃在裏面和人吵架，聲音壓得很低，但很生氣，說什麼……‘清單不對’、‘你們敢糊弄我’……然後，好像還提到了‘江南’、‘香料’什麼的……”
清單不對？江南香料？
林曉月立刻聯想到了那個江南來的香料商人，以及柳如煙截胡她藥材的事。看來，柳如煙和那個商人之間，並非簡單的買賣關系，似乎還有賬目或貨物上的。
這或許是個突破口。
“夏竹，”她喚來夏竹，“你去一趟賬房，就說本妃要查看近三個月王府所有物品的采買清單，特別是……外院王管事經手的那部分，就說本妃初掌事務，需熟悉舊例。”
“是，小姐！”夏竹雖然不明白小姐爲何突然要看賬，但還是立刻領命而去。
賬房的管事聽聞是王妃要查賬，不敢怠慢，很快便將一摞厚厚的賬冊和清單送到了聽雪苑。
林曉月讓夏竹和小蓮幫忙，將清單按時間和類別粗略分類，自己則拿起王管事經手的那部分，仔細翻閱起來。
她看得極快，目光在物品名稱、數量、單價和總價上迅速掃過。前世作爲頂尖科研人員，她對數據和細節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起初，這些清單看起來並無太大問題，米面糧油、布匹器具，價格雖有浮動，但都在合理範圍內。但當她看到一批由王管事親自經手的“特殊物品”采買清單時，眉頭微微蹙起。
這批清單裏，混雜着一些名貴藥材、稀有香料，以及……一些不太起眼的金石礦物。采購方標注的是“王府公用”，但其中幾樣東西的組合，讓她覺得異常熟悉。
“朱砂、雄黃、硝石……還有這批南海珍珠，磨粉所用？”她指尖點着這幾樣，腦中飛快運轉。這配伍，不像是制藥，也不像制香，倒更像是……煉制某種東西的輔料？
她繼續往下看，又發現了幾筆來自“江南鑫隆商行”的采購記錄，采買的正是各類香料，其中就包括制作“綺夢香”所需的基礎原料。而經手人，赫然寫着“王貴”（錢管事）的名字，但批復蓋章的，卻是外院的印鑑，這意味着王管事知情甚至可能主導。
柳如煙是通過王管事和錢管事這條線，利用王府的公賬，來采購她所需的陰謀物資！而王管事，顯然不只是一個執行者，他很可能深度參與，甚至從中牟利。
所以，他的死，是滅口？因爲他知道得太多，而且可能因爲賬目問題與柳如煙產生了矛盾？
林曉月感覺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張網的邊緣。
“小姐，您看這個……”夏竹拿着一份單子過來，臉上帶着疑惑，“這是夾在舊賬冊裏的，好像是……王管事私人的筆記？”
林曉月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張略顯潦草的紙片，上面記錄着一些零散的數字和代號，像是一種私人記賬方式。其中一行引起了她的注意：
【初三，收柳宅“年禮”五百兩。兌鑫隆票號。】
【十五，支“香料款”二百兩，缺五十，暫墊。】
【廿一，催補欠款。張嬤嬤傳話：稍安勿躁，事後補齊。】
【廿三，再催。言語不滿。張嬤嬤警告：慎言。】
林曉月目光一凝！
柳宅年禮？這分明是賄賂！王管事收了柳家（柳如煙娘家）的錢，用於支付通過鑫隆商行采購香料的款項，但中間出現了資金缺口（缺五十兩），柳如煙那邊（通過張嬤嬤）承諾事後補齊，但王管事多次催促未果，甚至流露出不滿，遭到了警告！
這完美印證了她的猜測。王管事因爲錢財問題與柳如煙產生了齟齬，可能還掌握着關鍵的賬目證據，所以被滅口了！
而這“事後”，指的是什麼？是宮宴之後嗎？
“影一。”林曉月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喚道。
黑影一閃，影一悄無聲息地出現。
“王妃。”
“兩件事。”林曉月將那張私人筆記遞給他，“第一，查鑫隆票號，王管事是否在那裏有私戶，近期有無大額資金往來。第二，重點監視張嬤嬤，尤其是她與外界的聯系，以及……她最近是否會去收取或傳遞什麼東西。”
“是！”影一接過紙條，迅速記下內容。
“還有，”林曉月補充道，“想辦法查一下，王管事‘落水’附近，可曾遺落什麼物品，或者，有沒有人看到他在落水前與誰接觸過。”
影一眼中閃過一抹欽佩，王妃心思之縝密，遠超常人。“屬下明白。”
影一離開後，林曉月看着桌上那堆賬冊清單，心思沉靜。扳倒柳如煙，不僅是爲了自保，更是爲了斬斷她背後可能牽連的更大陰謀。這張圍繞着“江南香料”、“特殊藥材”和“國師府”的網，她必須撕開一個口子。
她拿起筆，據清單上的信息，重新羅列了一份柳如煙可能用於宮宴陰謀的物料清單，並開始思考對應的破解和反制之法。
“綺夢香”需特定引子激發，或許可以從破壞其引子入手？那些金石礦物，究竟是何用途？
就在她凝神思索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譁聲，伴隨着夏竹提高的、帶着怒意的阻攔。
“你們不能進去！王妃娘娘正在休息！”
一個略顯尖銳傲慢的女聲響起：“放肆！我們奉的是側妃娘娘之命，前來詢問小蓮那丫頭偷盜側妃珠寶之事！你敢阻攔？”
林曉月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柳如煙的動作好快！王管事剛死，她就迫不及待地要來清理小蓮這個“隱患”了？還是說，她想借此機會，試探自己的態度，甚至……搜檢聽雪苑？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緩步向外走去。
看來，有些人，是等不到宮宴那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