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單薄的木門關上後,門外死寂了大約三秒。
緊接着,更猛烈的風暴驟然爆發!
“虞歸晚!你這個混賬東西!你給我滾出來!” 虞振國的咆哮聲震得走廊嗡嗡作響,他貴爲集團董事長,何曾受過如此頂撞,更何況是來自這個他一直視作污點、恨不得抹去的女兒。暴怒之下,他甚至想抬腳踹門,被還算存有一絲理智的虞景琛眼疾手快地攔住。
“爸!冷靜點!門踹壞了更難看!” 虞景琛的聲音也失去了往的沉穩,帶着壓抑不住的怒火。他看向那扇緊閉的門,眼神陰沉。虞歸晚那條陰陽怪氣的“道歉”微博已經發出,此刻正在網上掀起怎樣的軒然,他幾乎可以想象。這個妹妹,是真的瘋了,還是……她手裏真的有什麼依仗?
周婉芝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反了!徹底反了!她眼裏還有沒有父母長輩?!薇薇,你看看,你看看她這副德行!我們虞家是造了什麼孽,接回來這麼個喪門星!瘟神!”
虞薇薇此刻的哭聲已經不再是表演,混雜了真實的恐慌和氣急敗壞。虞歸晚那條微博哪裏是道歉,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那些“深夜討論劇本”、“有婦之夫禮物”、“校園霸凌”的字眼,配上一個【微笑】表情和“家人不允許我發”,簡直是往她身上潑了髒水還順手把她推進了黃河!她死死抓着周婉芝的手臂,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這次是真的怕了:“媽媽……媽媽我害怕……姐姐她是不是真的想死我……我該怎麼辦……”
她的無助和恐懼,像汽油澆在了虞家人心頭的怒火上。
“薇薇別怕!有三哥在,看誰敢動你!” 虞景睿年輕氣盛,早就忍無可忍,他掙開虞景琛的阻攔,沖到門前,用拳頭狠狠砸門,發出“咚咚”的悶響,木門都在震顫,“虞歸晚!你他媽聽見沒有?!給老子滾出來!給薇薇跪下道歉!不然我讓你今天走不出這個門!”
虞景軒也失去了最後的耐心,聲音冷得像冰:“歸晚,你太讓我們失望了。薇薇處處爲你着想,你不但不領情,還變本加厲地污蔑她、傷害她。你以爲在網上胡說八道,就能顛倒黑白嗎?立刻開門,按照爸爸的要求,重新發一條誠懇的道歉聲明,否則,別怪二哥不念兄妹之情,讓公司律師團正式介入,追究你誹謗的法律責任!到時候,可不止是道歉那麼簡單了!”
門內,依舊一片寂靜。
這種沉默比任何反擊都更讓人抓狂。它像一堵無形的牆,將所有的怒罵、威脅、斥責都隔絕在外,也徹底彰顯了門內之人與他們劃清界限的決絕。
虞振國喘着粗氣,指着門,對虞景琛命令道:“打電話!叫保安上來!把門給我撬開!我就不信,今天治不了她!”
“爸!” 虞景琛眉頭緊鎖,“叫保安上來,事情就真的鬧大了!外面現在全是記者盯着我們虞家!”
“那你說怎麼辦?!就任由這個孽障在裏面囂張?!任由她毀了薇薇,毀了虞家?!” 虞振國怒喝。
就在門外亂作一團,虞景琛左右爲難之際——
“咔噠。”
門鎖再次輕輕響動。
門,又一次被拉開了。
虞歸晚依舊穿着那身舊衣服,站在門內。她的臉色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那是一種徹底掃清迷霧、斬斷牽絆後的冰冷與清明。她的手裏,拿着一個不大的鐵皮餅盒,那是原主從鄉下帶來的,裏面裝着她認爲最珍貴的一些小物件。
她的目光掠過門外每一個人,在虞薇薇那張混合着淚痕、恐懼和怨毒的臉上略作停留,然後,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罵夠了?”
“你……”虞振國剛想開口,卻被她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沒罵夠也沒關系。”虞歸晚打斷他,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因爲,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有資格站在這裏,對我大呼小叫。”
她的話讓所有人一愣。
虞歸晚不再看他們,而是彎腰,將手中的鐵皮餅盒輕輕放在門口的地上。盒子有些舊了,邊角生了鏽,但擦得很淨。裏面裝着的東西不多:一張外婆模糊的黑白照片復印件,一枚小小的、磨損的銀質長命鎖,幾張原主小時候在鄉下拍的泛黃照片,還有一本薄薄的、寫滿了娟秀字跡的記本——那是原主記錄心事和委屈的所在,從未示人。
“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除了這個盒子,沒有一樣是我帶來的,也沒有一樣是我想要的。”她直起身,目光掃過屋內那些簡陋的、屬於“傭人房標配”的家具,“都留給你們,或者,扔了,隨你們便。”
她的話,和她放下盒子的動作,讓虞家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周婉芝尖聲道:“你什麼意思?!你想什麼?!離家出走嗎?我告訴你虞歸晚,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門一步,就永遠別再想回來!虞家沒你這種女兒!”
虞歸晚聞言,忽然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裏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釋然。
“虞家?”她重復這兩個字,仿佛第一次認真品味,“從始至終,這裏有過我的‘家’嗎?”
她的目光再次一一掃過眼前這些人:
“虞振國,周婉芝,從我回到這裏的第一天起,你們可曾給過我一分真正父母的溫情?可曾聽過我一句辯解?在你們眼裏,我不過是一個不該出現、玷污了你們完美家庭幻影的瑕疵,一個用來襯托虞薇薇善良大度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用來平息事端的棄子。”
虞振國和周婉芝臉色劇變,想要反駁,卻在對上她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時,一時語塞。
“虞景琛,”她看向面色陰沉的大哥,“你精明能,掌管着偌大的虞氏,看人看事向來精準。可偏偏對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妹妹,你眼盲心瞎。你看得到虞薇薇的每一滴眼淚,卻看不到我背後的傷痕。你不是看不見,你只是選擇看不見,因爲在她和我之間,你早就做出了利己的選擇。”
虞景琛嘴唇動了動,最終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沒有出聲。
“虞景軒,”她轉向試圖維持溫和表象的二哥,“你總是擺出一副講道理、顧全大局的樣子。可你的道理,從來只針對我。你的大局,永遠以虞薇薇爲中心。你的溫和,不過是包裹偏心的糖衣。”
虞景軒臉色鐵青,溫文爾雅的面具出現裂痕。
“虞景睿,”她最後看向脾氣最暴戾的三哥,眼神裏甚至帶了一絲憐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被人當槍使了還沾沾自喜。你的厭惡表現得最直接,也最廉價。因爲驅動你的不是是非,僅僅是膚淺的好惡和被灌輸的偏見。”
“你他媽說誰頭腦簡單?!”虞景睿暴跳如雷,又想沖上來,被虞景琛死死拉住。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虞薇薇臉上。
虞薇薇被她看得心底發寒,下意識地往周婉芝身後縮了縮,眼圈更紅了,委屈道:“姐姐,你爲什麼要這麼說大家……我們都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虞歸晚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她搖了搖頭,不再看虞薇薇那拙劣的表演,而是重新看向虞振國和周婉芝,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今,我虞歸晚,在此立誓。”
“自即刻起,我與虞振國、周婉芝,恩斷義絕,親緣兩清!”
“我與虞景琛、虞景軒、虞景睿,兄妹情分,至此了斷!”
“從今往後,你們是富是貴,是病是死,與我虞歸晚再無半點瓜葛!”
“我虞歸晚是生是死,是榮是辱,也無需你們虞家半分過問!”
“血脈雖同,心已陌路。此誓既立,天地爲證!”
她的聲音並不激昂,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玉石俱焚的決絕,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虞家每個人的心上。
說完,她不等任何人反應,抬起右手,用牙齒狠狠咬破左手食指指尖!
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
在虞家人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將滲血的指尖,用力按在了自己眉心!
指尖離開時,眉心留下一個清晰刺目的血點。
與此同時,在場的所有虞家人,包括虞薇薇在內,心頭都莫名地、劇烈地悸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無形的、一直以來連接着他們的東西,在這一刻,被一股更強大、更冰冷的力量,生生斬斷了!
虞歸晚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晃,但她很快穩住了。強行以血爲引,配合殘存的魂力與玄門秘法,斬斷這具身體與虞家之間的血脈親緣牽絆,對她此刻的狀態來說負擔不小,但效果立竿見影。
她感到靈魂深處一陣輕鬆,那些來自原主的、對眼前這些人最後的眷戀與不甘的執念,如同冰雪消融,徹底散去。
從此,她只是虞歸晚。
與虞家,再無關系。
她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個裝着原主最後念想的鐵皮盒子,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樓梯口。
“你……你……”周婉芝指着她,手指顫抖,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那番決絕的誓言和虞歸晚眉心刺目的血點,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慌和……失去掌控的恐懼。
虞振國臉色鐵青,口劇烈起伏,他想喝罵,想阻止,卻發現自己在那雙冰冷眼眸的注視下,竟然一時失聲。
三個哥哥也僵在原地,虞歸晚的話像刀子一樣剖開了他們一直不願正視的內心,而那突如其來的心悸和虞歸晚決絕的姿態,更讓他們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只有虞薇薇,在最初的驚悸後,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狂喜——這個礙眼的真千金,終於要自己滾了!但表面上,她哭得更凶了,撲進周婉芝懷裏:“媽媽……姐姐不要我們了……她真的恨死我了……”
虞歸晚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
她赤着腳(剛才回來時穿的那雙廉價拖鞋早已不知丟在哪裏),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走向別墅大門。
月光透過高大的玻璃門灑進來,照亮她單薄卻挺直的背影。
身後,是死寂的別墅,和一群心思各異的“家人”。
身前,是茫茫夜色,和未知的將來。
她推開沉重的別墅大門,夜風灌入,揚起她額前的碎發。
眉心那點血跡,在月光下暗紅如朱砂。
斷親之誓,已立。
前路荊棘,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