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屋內那溫馨到令人想哭的早餐氛圍不同。
此時此刻。
江景壹號小區的東大門外。
氣氛壓抑得就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活火山。
深秋的早晨。
天海市的風帶着一股子溼冷的勁兒。
吹得路邊的落葉打着旋兒亂飛。
一輛黑色的奔馳S級轎車。
就那麼孤零零地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
車沒熄火。
發動機發出輕微的震動聲。
像是一頭焦躁不安的野獸。
這車是方家的。
是方大海爲了撐門面。
着葉明給買的。
說是借着女兒結婚的光。
讓老丈人也享受享受豪車的感覺。
當時葉明二話沒說。
直接讓助理提了一輛頂配。
落地一百多萬。
那時候。
方大海開着這車回老家祭祖。
那是何等的風光。
何等的意氣風發。
恨不得把“我是葉明的老丈人”這幾個大字。
刻在腦門上。
但這會兒。
這輛曾經象征着榮耀的奔馳車。
卻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笑話。
被死死地攔在小區的道閘杆外面。
進退不得。
駕駛位上。
坐着一個穿着花襯衫的年輕人。
頭發亂得像個雞窩。
眼圈發黑。
一看就是長期熬夜的主兒。
這是方天。
方雪的堂弟。
也是那個被硬塞進天盛集團。
整天遊手好閒、只知道拿空餉混子的二世祖。
“哈——欠——”
方天把身體癱在真皮座椅上。
張大了嘴巴。
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哈欠。
眼淚順着眼角就流了下來。
他是真的困。
困得腦瓜子嗡嗡的。
一大清早。
天還沒亮。
就被從被窩裏薅了起來。
說是要來給葉明道歉。
“我說大伯啊……”
方天揉了揉充滿紅血絲的眼睛。
一邊拿紙巾擦着眼淚。
一邊忍不住抱怨起來。
聲音裏充滿了不耐煩和起床氣。
“這一大早上的。”
“咱們過來有什麼用啊?”
他透過擋風玻璃。
看了一眼那高聳入雲的江景壹號大門。
金碧輝煌。
氣勢恢宏。
那是普通人奮鬥十輩子都買不起的一塊磚的地方。
那是天海市真正的富人區。
也是葉明的領地。
以前。
方天開着這輛奔馳車來這裏。
那是暢通無阻。
門口的保安見了車牌。
那是立馬敬禮。
還得賠着笑臉喊一聲“方少”。
那種感覺。
別提多爽了。
可現在呢?
方天撇了撇嘴。
看了一眼站在保安亭裏。
一臉冷漠、甚至帶着幾分鄙夷的保安。
心裏就一陣窩火。
“人家這可是高端小區。”
“安保那是出了名的嚴。”
“咱們現在進都進不去。”
“就在這小區門口等着。”
“有什麼用啊?”
“跟個要飯的似的。”
方天說着。
一腳踹在了刹車踏板上。
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要是姐夫真要出去。”
“早就開車走了。”
“那是咱們能攔得住的嗎?”
“再說了。”
“這大門有好幾個。”
“萬一他走別的門呢?”
“咱們這不是傻等嗎?”
這幾句話。
說得雖然難聽。
但卻是大實話。
而且直戳痛處。
坐在後排的方大海。
臉色本來就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聽到這話。
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真皮扶手。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顯然是處於暴怒的邊緣。
“你給我閉嘴!”
方大海猛地一拍前排的座椅靠背。
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嚇得旁邊的姜梅哆嗦了一下。
“你這張破嘴!”
“除了叨叨叨!”
“還能有什麼用!”
方大海瞪着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方天的後腦勺。
那眼神。
恨不得把這個只會抱怨的侄子給吃了。
“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
“天都要塌了!”
“你還有心思在這喊困?”
“還要去睡覺?”
“你姐把咱們全家都給害慘了!”
“現在唯一的辦法。”
“就是求得葉明的原諒!”
“要是葉明真的跟咱們斷了。”
“你那工作還能保得住?”
“你這奔馳車還能開得上?”
“你還能有錢去夜店鬼混?”
“幫不上忙就算了!”
“淨能在這廢話!”
方大海是真的急了。
也是真的怕了。
昨天婚禮現場的一幕幕。
就像是噩夢一樣。
在他的腦海裏不斷回放。
葉明那種決絕的眼神。
那種冰冷的語氣。
還有那當衆宣布收回一切的命令。
讓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
離開了葉明。
他們方家。
屁都不是。
以前總是覺得。
葉明愛方雪愛得死去活來。
愛得沒有底線。
所以他們方家才可以肆無忌憚。
才可以騎在葉明頭上拉屎。
可現在。
葉明這棵搖錢樹。
這頂梁柱。
突然就要倒了。
突然就要把他們給甩下去了。
這種從雲端跌落泥潭的恐懼。
讓方大海幾乎失去理智。
面對大伯的咆哮。
方天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恐懼。
他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方大海。
淡淡地說道。
“大伯。”
“你也別沖我發火。”
“我說的都是實話。”
“而且。”
“有些情況你可能不了解。”
方天轉過身。
一只胳膊搭在方向盤上。
擺出一副“我是過來人”的架勢。
“我在公司混了這麼久。”
“雖然沒什麼正事。”
“但對於姐夫的脾氣。”
“我還是摸得挺透的。”
他壓低了聲音。
像是再說什麼恐怖故事一樣。
“你要知道。”
“姐夫這個人。”
“平時看起來挺和氣的。”
“對誰都笑眯眯的。”
“但是。”
“他起床氣可是很大的。”
方天伸出一手指。
煞有介事地晃了晃。
“真的。”
“特別大。”
“早上去公司的時候。”
“只要是他還沒完全清醒。”
“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時候。”
“那整個總裁辦那一層。”
“氣壓低得能凍死人。”
“就連他那個最得力的貼身助理。”
“叫什麼柳南的。”
“平時多精明一個人啊。”
“這種時候。”
“都不太敢和他說話。”
“生怕觸了黴頭。”
方天一邊說着。
一邊觀察着方大海的臉色。
見大伯雖然還在生氣。
但也開始認真聽了。
便繼續往下說。
“況且。”
“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是個男人都忍不了吧?”
“婚禮現場啊!”
“新娘子爲了別的男人跑了。”
“這簡直就是把姐夫的臉。”
“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換做是我。”
“我現在人的心都有了。”
方天撇了撇嘴。
語氣裏帶着幾分嘲諷。
也不知道是在嘲諷方雪的不懂事。
還是在嘲諷方大海現在的異想天開。
“這個時候。”
“正是他在氣頭上的時候。”
“咱們現在過來。”
“不是純粹碰黴頭麼?”
“這叫什麼?”
“這就叫往槍口上撞。”
“真要是遇上了。”
“你覺得他能給咱們好臉色?”
“到時候。”
“別說原諒了。”
“估計連話都說不上。”
“直接讓保安把咱們轟走都算是輕的。”
“搞不好。”
“直接報警抓咱們擾都有可能。”
方天的話。
雖然刺耳。
但卻句句在理。
方大海的臉色變了又變。
剛才那股子要沖進去找葉明算賬、或者是下跪求饒的勁頭。
瞬間被澆滅了一半。
他當然知道葉明現在肯定恨死他們了。
但是。
他能有什麼辦法?
難道就在家等死嗎?
難道眼睜睜看着那幾百萬的彩禮被要回去?
看着這豪車、豪宅、還有每個月的零花錢。
全都化爲泡影嗎?
“那你說怎麼辦!”
方大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把那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大背頭。
抓得亂七八糟。
“就在這看着?”
“什麼都不做?”
“你要是有主意。”
“你就放!”
“別在這陰陽怪氣的!”
方天嘆了口氣。
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能有什麼主意啊。”
“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事兒。”
“歸結底。”
“還是得看我姐。”
提到方雪。
車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了。
姜梅坐在旁邊。
一直抹着眼淚。
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聽到這話。
更是忍不住抽泣起來。
“小雪這孩子……”
“怎麼就那麼糊塗啊……”
“我是造了什麼孽啊……”
方天沒理會姜梅的哭訴。
他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最新款的水果手機。
剛買沒兩天。
寶貝得不得了。
他劃開屏幕。
點開了一個視頻。
然後把手機遞到了後排。
“大伯。”
“你先別急着罵我。”
“你也別光想着怎麼求姐夫原諒了。”
“你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看看你那個寶貝女兒。”
“現在正在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方天的語氣裏。
充滿了幸災樂禍。
還有一種“這隊友帶不動”的絕望。
“這是剛剛。”
“我姐親自發給我的視頻。”
“還有幾條語音。”
“你聽聽吧。”
方大海疑惑地接過手機。
定睛一看。
屏幕上播放的。
是一個極其混亂的畫面。
背景是一家銀行的大廳。
人來人往。
很是嘈雜。
而畫面的正中央。
正是穿着一身病號服。
披頭散發的方雪。
她此刻完全沒有了平裏那種大家閨秀的端莊。
也沒有了那種被葉明寵出來的傲氣。
反而像個潑婦一樣。
正對着櫃台裏的工作人員大喊大叫。
“憑什麼凍結我的卡!”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天盛集團總裁葉明的未婚妻!”
“這是他的副卡!”
“我想怎麼刷就怎麼刷!”
“你們有什麼權利停我的卡!”
“我要投訴你們!”
“把你們行長叫出來!”
視頻裏的方雪。
歇斯底裏。
面目猙獰。
周圍的顧客都在對着她指指點點。
甚至還有人拿手機在拍。
顯然。
她已經成爲了整個銀行的笑柄。
視頻的後面。
緊跟着幾條語音消息。
方天順手點開了第一條。
方雪那帶着哭腔、卻又理直氣壯的聲音。
瞬間在狹窄的車廂裏回蕩起來。
“方天!”
“你怎麼還不給我轉錢!”
“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溫北還沒吃早飯呢!”
“他剛做完檢查。”
“身體很虛弱。”
“想喝南街的那家現磨豆漿。”
“我想去給他買。”
“結果刷卡顯示餘額不足!”
“甚至連被凍結了!”
“太丟人了!”
“你趕緊給我轉五千塊錢過來!”
“不!”
“轉一萬!”
“我要帶溫北去吃頓好的補補!”
“等葉明氣消了。”
“把卡給我解開了。”
“我再雙倍還給你!”
“快點啊!”
“別磨磨唧唧的!”
聽着這語音。
方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對着方大海說道。
“聽聽。”
“大伯。”
“你聽聽。”
“這就是你女兒。”
“這就是咱們方家的掌上明珠。”
“這都什麼時候了?”
“火燒眉毛了!”
“咱們全家都在這喝西北風。”
“想着怎麼給人家葉明跪下道歉。”
“她倒好。”
“在銀行鬧事!”
“還要錢!”
“還要帶那個溫北去吃好的!”
“她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麼啊?”
“是漿糊嗎?”
“而且她居然還覺得。”
“葉明只是在生氣。”
“過兩天就能把卡給她解開?”
“她是真傻還是裝傻啊?”
方天越說越來氣。
指着手機屏幕說道。
“你知道剛才給我發這視頻的是誰嗎?”
“是我一個在銀行上班的朋友!”
“人家都笑話死我了!”
“問我是不是我們家破產了。”
“怎麼大小姐連買杯豆漿的錢都沒有。”
“還要去鬧銀行。”
“大伯。”
“就這。”
“你讓我怎麼勸?”
“怎麼幫?”
“這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啊!”
“溫北那個小白臉。”
“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啊?”
“我看啊。”
“咱們就算今天跪死在這。”
“只要那個溫北還在。”
“只要我姐還這幅德行。”
“葉明就不可能原諒咱們!”
“砰!”
一聲巨響。
打斷了方天的喋喋不休。
只見方大海猛地舉起手中的手機。
狠狠地摔在了車裏的地毯上。
甚至還嫌不解氣。
抬起腳。
在那只可憐的手機上。
狠狠地跺了兩腳。
“咔嚓——”
屏幕碎裂的聲音。
清晰可聞。
“讓她滾!”
“讓她滾!!!”
方大海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
臉漲成了豬肝色。
那一瞬間。
他的血壓估計已經飆升到了兩百。
“我沒生過這個女兒!”
“我方大海沒有這麼不要臉的女兒!”
“畜生!”
“簡直就是個畜生!”
“家裏都要完了!”
“她還想着那個野男人!”
“還要喝豆漿?”
“喝她個腿!”
“怎麼不喝死她!”
方大海氣得口劇烈起伏。
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是真的絕望了。
本來還抱有一絲幻想。
覺得只要帶着方雪來認個錯。
憑借着二十多年的感情。
葉明多少會心軟。
可現在看來。
方雪不僅沒有悔改。
反而變本加厲。
這哪裏是在挽回。
這分明是在把方家往死路上啊!
“我的手機啊!”
方天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機。
發出一聲慘叫。
心疼得臉都扭曲了。
“誒誒誒!”
“大伯!”
“你摔我手機什麼啊!”
“那是我的手機!”
“我新買的啊!”
“七千多呢!”
“頂我兩個月工資了!”
“你這老頭子……”
“你有火沖我姐發去啊!”
“拿我手機撒什麼氣啊!”
方天一邊心疼地撿起手機屍體。
一邊嘟嘟囔囔。
“完了完了。”
“屏碎了。”
“主板估計也裂了。”
“這下徹底報廢了。”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攤上這麼一家子極品親戚。”
車廂裏。
方大海還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姜梅還在哭哭啼啼。
方天還在心疼他的手機。
一片混亂。
一片狼藉。
就在這時。
一直沒說話。
只是在旁邊默默抹眼淚的姜梅。
忽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猛地直起身子。
把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
一手指顫抖着指向窗外。
指向那扇緊閉的小區大門。
聲音變得尖銳而急促。
“哎!”
“老頭子!”
“小天!”
“你們別吵了!”
“快看!”
“你們快看!”
“那是不是葉明的車啊!”
這一嗓子。
瞬間讓車裏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方大海也不喘了。
方天也不心疼手機了。
所有人的目光。
都順着姜梅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江景壹號那兩扇沉重的歐式鐵藝大門。
正在緩緩打開。
一輛銀灰色的勞斯萊斯幻影。
如同從神話中走出來的戰車。
帶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尊貴與威嚴。
緩緩駛了出來。
陽光灑在車身上。
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刺痛了方家人的雙眼。
那是葉明的座駕。
也是整個天海市。
獨一無二的標志。
車頭上的那個歡慶女神車標。
此刻在方大海的眼裏。
比親爹親媽還要親。
“來了!”
“真的來了!”
方大海激動得渾身發抖。
一把推開車門。
也不管這裏能不能停車。
也不管自己現在的形象有多狼狽。
連滾帶爬地就沖了下去。
“快!”
“快攔住他!”
“千萬別讓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