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走出區公安局大門時，上午的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灑在身上。
她微微眯起眼，適應了一下光線。然而，視線剛一清晰，就被不遠處聚集的一小撮人吸引了注意力。
大約七八個人，有男有女，大多舉着手機，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興奮、鄙夷和惡意。他們一看到虞歸晚出來，立刻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嘴裏還不不淨地嚷嚷着：
“喲！出來了？這麼快？是不是證據不足啊騙子？”
“警察叔叔怎麼沒給你戴銀手鐲啊？關系夠硬的啊！”
“封建迷信詐騙犯！滾出互聯網！”
“還敢直播？下次直接送你進去踩縫紉機！”
“看看你這窮酸樣，還大師呢，我呸！”
“薇薇因爲你都被罵了，你個掃把星！”
污言穢語如同髒水般潑來。其中幾個罵得尤其起勁，唾沫橫飛，恨不得把虞歸晚生吞活剝。
顯然，這是聞訊趕來的“敬業”黑粉和部分虞薇薇的極端粉絲。他們認定了虞歸晚是“被抓進去”了，此刻看到她居然“毫發無損”地出來，失望之餘，更是變本加厲地想要羞辱她，最好能拍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發到網上繼續狂歡。
路過的行人和車輛紛紛側目，有人皺眉，有人好奇地放慢速度，還有人拿起手機拍攝。
虞歸晚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群激動的人群。她的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連厭惡都欠奉，只有一種近乎觀察昆蟲般的淡漠。
就在這群人以爲她會像過街老鼠一樣低頭快速逃離時，虞歸晚卻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作。
她不僅沒走，反而向前走了兩步，更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鏡頭和目光下。
然後，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了罵得最凶、一個染着黃毛、穿着緊身豆豆鞋的年輕男人。
“你，”虞歸晚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嘈雜的謾罵，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印堂發黑，戾氣纏身。今晚子時之前，必有血光之災。輕則頭破血流，重則傷筋動骨。建議你，立刻回家，閉門不出，或許能減輕三分。”
那黃毛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對着同伴和鏡頭：“哈哈哈！聽見沒？這神棍出來了還不忘騙人！還血光之災？我看你才有血光之災！兄弟們，拍下來！這就是鐵證！”
周圍幾個黑粉也跟着哄笑，鏡頭懟得更近了。
虞歸晚沒理會他的叫囂，手指移動，指向另一個穿着格子襯衫、戴着眼鏡、看起來稍微“體面”些，但罵得同樣惡毒的中年男人。
“你，”她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上了點微妙的、近乎同情的意味，“與其在這裏浪費口水罵我，不如趕緊回家看看。你那位‘賢惠’的妻子，此刻大概正跟你那位‘仗義’的好兄弟，在你新買的那張真皮沙發上，滾得正歡。對了，你藏在書房第三層抽屜夾縫裏的那枚私房錢小金條，上周已經被你妻子‘無意’中發現並挪用了。”
眼鏡男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又轉爲慘白，他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說什麼？！你造謠！我要告你誹謗！”
“是不是造謠，你回去看看，或者現在打電話‘查個崗’，不就知道了？”虞歸晚收回手指，雙手回褲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友情提醒，開門動作輕點，或許能聽到更多‘有趣’的對話。”
眼鏡男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手忙腳亂地去掏手機，卻又因爲手抖得厲害，差點把手機摔了。他再也顧不上罵虞歸晚，眼神慌亂地左右看了看，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着推開人群，朝着馬路對面跑去，邊跑邊焦急地撥打電話。
圍觀的黑粉和路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黃毛的笑聲也卡在了喉嚨裏，看着眼鏡男狼狽逃竄的背影，又看看面前這個依舊一臉平靜的虞歸晚，心裏莫名地有些發毛。
虞歸晚的目光又淡淡掃過其他幾個罵得凶的人，被她目光觸及的人，不知爲何，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閉上了嘴。
“至於你們幾個，”虞歸晚的視線最終落回那個黃毛臉上，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用一種近乎閒聊的語氣說，“最近是不是總覺得諸事不順？走路平地摔，喝水都塞牙？不是我咒你們，是你們自己心術不正，戾氣招晦。印堂那點黑氣，都快趕上鍋底了。喏，免費送你們一人一道‘清淨符’。”
說着，她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看似隨意地虛畫了幾下，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仿佛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
然而，就在她指尖劃過的瞬間，那幾個被點到的黑粉，包括那個黃毛，都莫名地感到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靜電劃過般的涼意，從眉心掠過。很短暫，幾乎以爲是錯覺，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頭發虛的感覺，剛才那股子亢奮的惡意，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不少。
黃毛張了張嘴，還想罵點什麼找回場子，卻在對上虞歸晚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時，嗓子眼像被堵住了，最終只色厲內荏地哼了一聲，嘀咕着“瘋子”、“晦氣”，轉身擠出了人群。其他幾個也悻悻然地散了，舉着的手機都不知何時放了下來。
一場預料中的“圍毆羞辱”戲碼，就這樣以黑粉們灰頭土臉、疑神疑鬼地散去而告終。
圍觀的路人面面相覷，看向虞歸晚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探究。有人偷偷拍下了全程。
虞歸晚仿佛只是隨手趕走了幾只蒼蠅，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神色如常地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那個凶宅別墅的地址。
車子駛離，將公安局門口的喧囂徹底拋在身後。
然而，網絡上的喧囂，才剛剛開始新一輪的發酵。
狗仔偷拍的“虞歸晚被警察帶走”照片引發的狂歡還未散去，緊接着，現場路人拍下的“虞歸晚公安局門口‘詛咒’黑粉”的短視頻又開始在各個平台瘋傳！
視頻裏，虞歸晚那精準的“血光之災”和“老婆出軌兄弟”的指控，以及她最後那神秘兮兮的虛空畫符，配合着黃毛的囂張、眼鏡男的慌亂逃竄，戲劇效果拉滿！
【輿論再次分裂成荒誕的幾派】
“哈哈哈哈！這姐們兒出來第一件事就是繼續‘作法’？笑死我了！”
“血光之災？老婆出軌？這劇本編得越來越離譜了！”
“那個眼鏡男跑得那麼慌，不會真被說中了吧？（吃瓜）”
“虛空畫符？她是不是精神真的有問題了？”
“只有我覺得她剛才那樣子有點帥嗎？面對一群瘋狗淡定懟回去！”
“黑粉們好像真的被唬住了？哈哈，一群慫包！”
“封建迷信不可取！警察怎麼不把她再抓進去？”
就在網絡上爲此吵得不可開交，黑粉們堅稱是劇本、是虞歸晚找的托、是她精神失常時——
下午三點整。
“平安XX”（該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和“公安部刑偵局”（轉發）同時發布了一條情況通報。
通報內容大致如下：
【情況通報】近，我市警方在偵辦一起跨省拐賣兒童案件過程中，接到虞女士提供的重大線索。據該線索，警方迅速行動，於今凌晨成功在西南某省解救被拐兒童一名（王小寧，6歲），抓獲犯罪嫌疑人三名。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在此，警方對提供關鍵線索、協助破案的群衆表示衷心感謝。警方提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何違法犯罪行爲終將受到法律嚴懲。同時也提醒廣大市民，關注未成年人安全，發現可疑情況及時報警。
通報寫得中規中矩，沒有提及任何“”、“直播”等字眼，只是肯定了“群衆提供的重大線索”和“協助破案”。
但是，這則通報的發布時間，恰好是在虞歸晚被拍到從公安局出來之後。而通報中提到的“跨省拐賣兒童案”、“成功解救被拐兒童王小寧”，又完美契合了昨晚虞歸晚直播第三卦的內容！
嗅覺敏銳的網友和媒體立刻將兩者聯系了起來！
“等等！王小寧？不就是昨晚直播裏那個丟了孩子的媽媽嗎？！”
“時間對得上！地點也對得上！西南某省！”
“警方感謝提供線索的群衆……難道真是虞歸晚？！”
“不可能！絕對是巧合！警方肯定是通過其他渠道破案的！”
“那怎麼解釋通報時間這麼巧？孩子名字都對得上？”
“肯定是虞歸晚背後的團隊提前知道了案情，故意演了那出戲，現在又買通警方發通告給她洗白！”
“樓上腦洞太大，警方通報能買通？”
“那你怎麼解釋她‘算’得那麼準？！”
相信者認爲這是鐵證，質疑者則認爲這是更高級的炒作和洗白手段，甚至陰謀論到虞歸晚背後有“神秘勢力”。警方那條感謝通告，非但沒有平息爭議，反而因爲其模糊性，讓雙方的爭吵更加白熱化。
絕大多數網友，尤其是那些堅定的黑粉和看客，依然不相信虞歸晚真的會，更不相信她能協助破獲拐賣大案。他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從直播到被抓拍再到警方通告的、環環相扣的驚天炒作！
“坐等反轉！肯定還有後續！”
“警方說不定是在釣魚，等她背後的大魚！”
“就算她真提供了線索，肯定也是非法手段得到的，比如黑客！”
“封建迷信要是能破案，還要警察什麼？笑話！”
夜幕降臨。
那個染着黃毛的年輕男人，在和朋友吃燒烤喝啤酒吹噓自己今天如何“勇鬥神棍”時，因爲口角，和鄰桌發生了沖突，推搡中被對方用啤酒瓶砸破了額頭，鮮血直流，真的應了“頭破血流”，被送進了醫院。
而那個眼鏡男，失魂落魄地趕回家，用鑰匙輕輕打開門，果然聽到了臥室裏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他沖進去，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激烈的爭吵和扭打驚動了鄰居，最終報警收場，家庭破碎，兄弟反目。
兩人的遭遇，不知被誰發到了網上（隱去了真實姓名和具體細節，但描述了大致情況），又引起了小範圍的議論和一陣莫名的寒意，但很快又被淹沒在更大的“劇本論”和爭吵中。
別墅裏，虞歸晚給自己煮了一碗簡單的清湯面。
她看着手機上警方那條通報，以及下面依舊烏煙瘴氣的評論，臉上沒什麼表情。
信或不信，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孩子得救了。
重要的是，她在這個世界，用這種方式，似乎也能積攢到一些微薄的、但真實存在的功德之力，滋養着她殘破的魂魄。
她放下手機，拿起筷子，開始吃面。
窗外，夜色深沉，繁星點點。
屬於她的路，還很長。
而世人的偏見與喧囂，不過是這條路上，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