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管理學院報告廳座無虛席。到場者有一小部分是經過篩選的優秀學生，大多還是來自相關領域的頂尖精英人士。
主講嘉賓正在台上侃侃而談，阮朝曦坐在後排，聽得專注。
講座內容確實如江曜辭所說，涉及不少一線實務，許多宏觀分析與她所知吻合。有些案例細節，在外界看來可能是博弈與風險，而她卻清晰看出自家帝國在棋盤上落子的痕跡，這種疏離與熟悉交織的視角，讓她覺得很奇妙。
講座進入互動提問環節，現場氣氛活躍起來。輪到學生提問時，阮朝曦舉起了手。
“關於您提到的撣邦案例，除了明面上的法律沖突和地方政府博弈，是否考慮到該區域長期以來存在的非正式權力結構，以及跨境民族武裝對實際控制權的影響？這些非國家行爲體往往無視合法開發合同，卻能實質性決定的存亡。單靠上層協議和資本力量，恐怕很難觸及問題核心。”
她沒有用任何晦澀的理論，問題卻一針見血，直指那片灰色地帶最血腥也最真實的遊戲規則。
報告廳內靜了一瞬。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普通學生乃至一般從業者的認知範疇，精準踩在學術分析與地下現實的交界線上。
主講嘉賓的回答，措辭委婉，但等於間接承認了阮朝曦觀點的正確性。
接下來的問答，幾乎成爲她與主講嘉賓之間的小範圍深度交流。她提出的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引用的數據和案例細節，甚至讓嘉賓都感到意外。
中場休息時，嘉賓特意走下台，主動遞給阮朝曦一張名片：“同學，你的見解非常有價值。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歡迎後繼續交流。”
周圍幾位看似企業高管或學者模樣的人，也若有若無向她圍攏過來，顯然存了進一步結識的心思。
江曜辭坐在不遠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着那個沉着自信、光芒四射的阮朝曦，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她站在那裏，與那些平他需要父親牽線才能勉強搭上話的“大人物”坦然交流，甚至贏得了他們的主動關注。
那種智性上的鋒芒和掌控話題的從容，與他之前接觸過的所有女孩都不同，讓他第一次對她產生了超越外表興趣的真正心動！
然而，另一種情緒也幾乎同時冒了出來，那是對“東南亞”這個標籤所代表的“落後”、“混亂”，深蒂固的偏見。
他江曜辭看上的女人，自然不能是庸脂俗粉，可再特別，也改變不了她出身“落後地區”的底色！
這種矛盾心理，讓他自然而然忽略了去深究她這份“特別”背後可能隱藏着遠超他想象的龐大背景。而那份心動，也因此蒙上了一層居高臨下的傲慢。
講座結束後，嘉賓和部分重要聽衆移步至報告廳旁的小廳，那裏有一個簡短的交流酒會。
江曜辭整理了一下心情，臉上再度掛起那副自信的笑容，他快步穿過人群，走到朝曦面前。
“阮學妹，剛才的發言非常精彩。酒會那邊有不少業界前輩，機會難得，一起過去聊聊？我幫你引薦幾位。”
他自認爲這是又一次展示自己圈子和價值的機會。
阮朝曦正在收拾筆記本，聞言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謝謝，不過不用了。”她拒絕得脆利落，“我晚上有更重要的約會，得先走了。”
她指的自然是每晚九點與彌亞哥哥的視頻，那是她雷打不動的程，遠比任何酒會都重要！
“約會？”
江曜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頭升起了一股強烈的酸澀與不爽，讓他原本志在必得的心情染上了一層陰鬱。
他幾乎是下意識追問，語氣甚至透出了點急躁：“什麼約會這麼重要？比這種場合還能拓展人脈？”
阮朝曦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頷首：“個人私事。先走一步。”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匯入離場的人流，很快消失在門口。
江曜辭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方向，臉色有些難看。
周圍的嘈雜仿佛都成了背景音，只有“更重要的約會”這幾個字在他腦海裏反復回蕩，刺得他渾身不自在。
那不僅僅是邀請被拒的挫敗，更是屬於自己的“寶物”可能遭人覬覦，甚至被先一步觸碰的惱怒與嫉妒！
他第一次在一個女人身上，體驗到這麼清晰憋悶的吃醋感！而這感覺，竟源於一個“窮國”的留學生！
他不爽，非常不爽！
……
千裏之外，緬甸。
薩彌亞坐在談判室主位，垂眸看了眼時間，緩緩站起身。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但整個房間空氣卻在他起身的瞬間降至冰點。
對面，原本還試圖在分成上再爭一爭的當地武裝頭目，額角冷汗涔涔，剩下的話全噎在了喉嚨裏。
“我的耐心，用完了。”薩彌亞終於開口，目光掃過對方慘白的臉，“籤字，或者換個人來談。”
他的心本不在這，所有心神都系在數千公裏外的講座和那個讓他坐立不安的晚上九點，每一分拖延都像是在灼燒他本就緊繃的神經。
談判最終以對方屈辱的讓步迅速結束。
薩彌亞沒等對方籤署完最後的文件，直接將後續事宜扔給了副官，大步離開了令人窒息的談判室。
一走到廊下，他立刻從貼身口袋掏出那部加密手機。
20：47，距離九點還有13分鍾。
這13分鍾，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形拉長。
講座應該結束了。
酒會…那個男人一定會邀請她。
她會不會被巧言令色說服？
爲了拓展人脈？爲了那個她感興趣的議題？
如果去了，會不會被勸酒？會不會遇到不懷好意的人？那個男人會不會借此機會靠近？
最重要的是，她還會記得，或者還會在意，晚上九點這個約定嗎？
無數個糟糕的念頭，一點點啃噬着他的理智，讓他的氣息越發冰冷。
他想立刻撥通電話，卻又強行忍住，他不能像個毫無信任感的瘋子。
20：50
20：55
就在他的忍耐瀕臨極限，想要不顧一切撥通電話的前一秒，手機屏幕亮起，是阮朝曦發來的信息：
「彌亞哥哥，正在回寢室的路上。等我一下下，馬上打給你！ :-P 」
短短一行字，像甘霖般澆熄了那股幾乎要將他焚毀的焦灼。
她沒去酒會，她在回來的路上。
她讓他等她，她記得他們的約定。
所有胡思亂想，所有陰沉猜測，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立刻回復：
「好。」
他將手機端正放在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像個等待着神諭的虔誠信徒。
時間仿佛又慢了下來，但不再是煎熬，而是帶着甜蜜的期待。
幾分鍾後，視頻請求的提示音終於響起。
薩彌亞瞬間按下了接聽鍵。
屏幕裏，阮朝曦的臉頰還帶着一絲從秋夜室外回來的微紅，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背景是她宿舍熟悉的牆面。
“彌亞哥哥！”她的聲音帶着一點輕喘和晚歸的歉意，“我剛到寢室！等久了吧？”
薩彌亞望着她，目光貪婪描摹着她的眉眼，那緊鎖了許久的眉心緩緩鬆開，眼底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溫柔。
“沒有。”他看着她鮮活的模樣，千言萬語堵在口，最終只化作一句：“講座…怎麼樣？”
“嗯！很有意思！主講人講得挺清楚，互動時聊了幾句。”阮朝曦開始興致勃勃分享，“有些視角和家裏…不太一樣，挺有啓發的。”
她略去了自己成爲焦點的那部分，也略過了江曜辭，只專注在講座內容本身。
薩彌亞靜靜聽着，目光未曾離開她的臉。
“不過酒會我沒去，我說晚上有重要約會。”
“重要的約會？”薩彌亞重復了一遍。
“對啊，”阮朝曦點了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隔着屏幕望着他，“和彌亞哥哥的視頻，就是最重要的約會呀！”
他看着屏幕裏她純粹明亮的笑容，聽着她理所當然的語氣，所有的焦灼、不安、嫉妒、偏執…都被撫平了。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但那雙始終凝視着她的眼睛，卻泄露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愫。
他的曦曦，可以飛去見識更廣闊的天空，但只要線還在手裏，飛得再高，也終究會回到他身邊。
這個念頭，讓他在這個充斥着血腥與算計的緬北夜晚，感到了一絲奢侈的慰藉。
阮朝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太深，太重，讓她心底那份懵懂的悸動又開始悄悄探頭。
“好了，不早了，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薩彌亞看着她眼下又浮現的淡淡倦色，溫聲道。
“嗯，彌亞哥哥你也早點休息。”阮朝曦乖乖點頭，“你今天…順利嗎？”她能感覺到他眉宇間殘留着一絲未散的冷硬。
“順利。”薩彌亞輕描淡寫，“都解決了。”
因爲你在。
他在心裏默默說完。
視頻通話在和平無異的互道晚安中結束。
薩彌亞依舊站在廊下，仰頭看着緬北的夜空。手機屏幕已經暗下，但掌心似乎還殘留着她笑容的溫度。
暴戾與焦灼暫時退，但那幾乎將他灼穿的占有欲和恐懼，並未消散。
他差點以爲要失去今晚聽到她的聲音和看到她的機會。
曦曦…
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無法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風險，哪怕只是短暫失聯的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