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琉璃閣”私人會所頂層。
楚翰,這位在京城商界翻雲覆雨、跺跺腳便能引發震動的男人,此刻卻失了一貫的沉穩。
他緊握着妻子沈妮冰涼的手,兩人並肩站着,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鎖在站在他們面前的年輕人身上。
楚峰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得近乎銳利,眉宇間依稀能看出楚翰年輕時的影子。
一雙黑眸沉靜如水。
“小峰……我的孩子……” 沈妮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剛開口,淚水便如斷線的珠子滾落。
她掙脫楚翰的手,上前一步,想要觸摸楚峰的臉頰,卻又像怕驚擾了這場來之不易的夢境般,手停在半空。
二十幾年,八千多個夜夜的思念、愧疚,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小峰,真的是你……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沈妮忍不住抱住了楚峰,肩膀劇烈地聳動着。
楚翰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着家主的儀態,可微紅的鼻尖和溼潤的眼角,泄露了他內心的翻江倒海。
他走上前,大手輕輕拍在楚峰的肩膀上。
楚翰的聲音洪亮,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他們的目光貪婪地描摹着楚峰的每一寸輪廓。
那眼神,是失而復得的狂喜,是血脈相連的本能,是恨不得將二十幾年缺失的關愛瞬間彌補的急切。
然而,這熾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另一個年輕人眼中,卻化作了冰冷的毒針,一扎進心底。
楚濤站在光影稍暗的角落,身上是量身定制的高級西裝,腕間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
他有着俊秀的容貌,是那種在富貴窩裏精心溫養出的優雅與精致。
此刻,這張臉上所有的溫和面具都幾乎維持不住,眼底深處是翻涌按捺不住不住的嫉妒甚至是怨毒。
他怎麼可能這麼像? 楚濤的心在瘋狂叫囂。
那張臉,簡直就是楚翰年輕時的翻版。
甚至更勝一籌,帶着一種野性的、未被馴服的美感,這讓他精心維持的貴公子形象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楚濤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血緣”這兩個字的可怕分量。
他在泥濘裏掙扎那麼多年,卑微如塵,爲什麼還能有這樣一副皮囊和氣質?
楚濤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看着楚翰和沈妮那幾乎要將楚峰融化的眼神,那是一種他從未享受過的、毫無保留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激動與疼愛。
過去二十幾年,他是楚家唯一的“少爺”。
楚翰對他嚴格要求,寄予厚望。
沈妮對他溫柔慈愛,無微不至,就連那兩個異父異母的妹妹,楚汐和楚雨,也從小跟在他身後,“哥哥、哥哥”地叫着,親密無間。
他早已將這一切視爲理所當然,甚至潛意識裏認爲,楚家的一切,未來都應該是他的。
現在,這個真正的“楚家血脈”回來了。
一股寒氣從楚濤的腳底直竄頭頂。
他太了解這些豪門世家的規則了,外表再如何開明,骨子裏對血脈的重視是刻在基因裏的。
以前疼愛他,不過是寄托對那個丟失骨肉的相思,如今正主回來了,他這個替代品,還有什麼價值?
他看到沈妮擁抱楚峰時,楚翰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欣慰與激動。
楚濤敏銳地捕捉到了楚翰在看向他時,那不經意間閃過的一絲……復雜,甚至帶着點難以言喻的隔閡。
還有沈妮,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楚峰身上,從進門到現在,甚至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怨毒,像藤蔓般瘋狂滋生,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他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不死在外面?
一個陰暗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帶着血腥的氣息。
只要他消失,一切就能回到從前……
“哥,你沒事吧?”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楚濤猛地回神,是楚汐和楚雨。
這對雙胞胎剛滿二十二歲,穿着同系列不同色的高定小禮服,如同兩朵嬌嫩的出水芙蓉。
她們此刻正擔憂地看着他,眼神裏充滿了對他的心疼和對父母態度的不解。
楚雨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爸媽太激動了,他們只是……只是太想大哥了。” 她口中的“大哥”,自然指的是剛回來的楚峰。
楚汐也附和,聲音帶着不滿,低聲抱怨:“可是爸爸媽媽也不能完全忽略濤哥哥你啊,你也是他們的兒子啊。”
楚濤勉強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沒事。爸媽找到大哥,是天大的喜事!”
幾分鍾以後,楚翰終於從巨大的激動中稍稍平復,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全場。
“小峰,過去二十多年,是楚家虧欠了你。
從今天起,爸爸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他說着,朝旁邊的助理使了個眼色。
助理立刻捧上來三個精致的紫檀木盒。
楚翰親手打開第一個盒子,裏面是一把造型古樸,閃爍着幽冷金屬光澤的車鑰匙,鑰匙中央的“B”字翅膀標志,彰顯着其不凡的身份。
“這是布加迪Chiron,爸給你代步的玩具,年輕人,該有點速度與激情。” 楚翰的語氣帶着一絲豪橫的補償心理。
第二個盒子打開,是一款限量版的理查德米爾腕表,復雜的機械構造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價格足以在江城最好的地段買下一套豪宅。
“時間很重要,以後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用最好的來計量。”
最後,楚翰拿起第三個,也是最小的一個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把黃銅鑰匙,看起來平平無奇。
“這是江城‘雲頂臻境’一號別墅的鑰匙,已經過戶到你名下。
那裏安靜,安保也好,以後就是你的家。
別再租房子住了,孩子。” 說到“租房子”三個字時,楚翰的聲音裏帶着難以掩飾的心疼和愧疚。
楚峰已經暗示過父母,他暫時不想那麼快回京城楚家,他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
三份禮物,每一份足以讓普通人奮鬥幾輩子。
這不僅僅是財富的贈予,更是楚家對失而復得的嫡親血脈最直白、最沉重的認可與補償。
楚峰的目光掃過這三樣東西,看到父母眼裏寵溺和愧疚,心裏一陣溫暖,“爸,媽,這禮物也太貴重了!”
沈妮急切開口道:“整個楚家以後都是你的,這點小禮物有什麼貴重?
小峰,你喜歡什麼就盡管開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媽媽也想辦法摘給你。”
楚濤在一旁看着,心裏的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布加迪、理查德米爾、雲頂臻境的別墅!
他二十幾年收到的禮物加起來,也沒有這三樣禮物的一半價值。
楚濤想起他當年成年時,得到的也不過是一輛保時捷和一塊普通款的百達翡麗!
楚峰,這個剛剛認回來的野小子、憑什麼輕而易舉就得到這一切?就憑他身上流着楚家的血?
楚翰看到跟自己年輕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兒子, 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阿嚏....”楚濤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這時,楚翰才想起楚濤的存在,目光轉向他,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威嚴,少了那份面對楚峰時不自覺流露出的溫情:“小濤,過來,正式見見你大哥。以後你們兄弟要互相扶持。”
楚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的負面情緒,臉上綻開一個無可挑剔的、溫暖真誠的笑容,快步走上前。他朝着楚峰伸出手,語氣熱絡:
“大哥,我是楚濤,以後請多關照。” 他的笑容陽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真心爲兄長歸來而感到高興的好弟弟。
楚峰看着他,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深邃,似乎能穿透那層完美的面具,看到底下翻涌的黑暗。
他伸出手,與楚濤輕輕一握。
“楚峰。” 他只說了自己的名字,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兩手相觸的瞬間,楚濤感受到楚峰掌心的力量,楚峰深邃的眼神,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
這個人,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楚濤心底的意更濃了一分。必須盡快想辦法,絕不能讓他站穩腳跟!
沈妮看着兩個兒子“和睦”相處的畫面,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小峰,餓了吧?
媽媽讓他們上菜,這些年,媽媽都沒有陪你好好吃過一頓飯……” 她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楚翰攬住妻子的肩膀,對楚峰道:“對,先吃飯,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團圓飯!”
一家人?楚濤臉上掛着完美的微笑,心裏卻在瘋狂嘶吼:誰跟他是一家人?
我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楚峰,你等着,楚家的一切,只能是我楚濤的。
你的歸來,就是你的死期!
晚宴在極其微妙的氣氛中開始。
長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水晶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卻照不亮每個人心底的暗角。
楚翰和沈妮的注意力幾乎全部集中在楚峰身上,不停地給他夾菜,噓寒問暖,試圖從他回答中拼湊出他過去二十幾年的生活軌跡。
每一次聽到楚峰提及過去的艱辛,哪怕只是只言片語,都讓沈妮紅了眼眶,楚翰面色沉痛。
楚濤坐在對面,臉上始終保持着溫和的笑意,適時地幾句話,調節氣氛,扮演着貼心懂事的養子角色。
可他握着刀叉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
他看着那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楚汐和楚雨交換着眼神,對突然出現,打破了家裏平靜的“大哥”,隱隱生出一絲排斥。
楚濤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冷笑。
很好!
楚峰,你以爲認祖歸宗就贏了嗎?在這個家裏,你才是那個闖入者。我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