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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走後,茶館裏議論紛紛。
有人唏噓那對被拯救的怨侶,有人猜測丹青和陸家兒子的結局,更多的,是對皇夫英明的贊嘆。
我放下早已涼透的茶,留下幾枚銅錢,起身離開。
剛回到鐵器鋪後院,就聽見母親劇烈的咳嗽聲。
我急忙推門進去,爲她倒水拍背。
母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握着我的手,氣若遊絲:「桑仕,是娘沒用,拖累了你。」
「娘,別這麼說。」
我忍住鼻酸,勉強笑道。
「今天生意不錯,等會兒我去給您抓副好藥。」
母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又搖了搖頭。
我知道,她是想說,別復仇,等她死後,遠遠離開這。
我抹了把眼淚,安頓好母親。
我回到前面鋪子,剛打開門板,就看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巷口。
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下了車,徑直朝我的鋪子走來。
當她走近,隔着櫃台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那,我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手腳冰涼。
是文思楓。
三年多不見,她比記憶中更添了幾分成熟穩重。
她目光掃過這簡陋的鋪面,最後落在我臉上,先是一愣。
隨即瞳孔驟縮,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她緊緊盯着我,試圖從我如今這張粗糙的臉上找出昔那個意氣風發的影子。
我的短發,我平靜無波的眼神,每一樣都與她記憶中的桑仕相去甚遠。
「桑仕?」她的聲音澀沙啞,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我垂下眼,語氣平淡:「這位客官,想買點什麼?本店的鐵器樣式齊全。」
「桑仕!真的是你?」她猛地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櫃台上:「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我找了你很久!」
「客官認錯人了。」我往後退了半步,拉開距離。
「草民姓王,在此做些小本生意糊口。」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眼底泛紅:「我知道是你!桑仕,我不知道當年和我拜堂的人不是你!我有苦衷。」
我抬起眼,直視她,目光裏沒有恨,也沒有怨:「過去的事,草民早已忘了,如今草民只是個賣兵器的鰥夫,與客官並無瓜葛。」
「鰥夫?」她像是被這個詞燙到,臉色更加蒼白:「誰?你嫁給了誰?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能嫁給別人?!」
「這與客官何?」我打斷她,不自覺帶上一點嘲諷。
「還未恭喜你喜得麟女。」
她聲音裏帶上了哀求:「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對不起你,我當初不知道,他們都說你是自願出家祈福,皇夫賜婚,我抗旨就是死罪,還會連累尚書府,我後來才覺得不對勁,可我找不到你,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死死地看着我。
仿佛想從我平靜的表象下挖掘出一點過去的溫情或恨意。
可我什麼都沒有。
連恨都沒有力氣了。
巷口傳來馬蹄聲和隨從低低的催促。
她終究是有家室的人,不能久留在此。
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有些陳舊的香囊。
那是我多年前繡給她的,鴛鴦的圖案,一角還繡了個小小的「楓」字。香囊邊角已經磨損,顏色也暗淡了。
她聲音很低,帶着痛楚:「我一直留着,就是因爲是你繡給我的。」
我看了一眼,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留着又如何?能改變什麼?
「舊物而已,還是扔了吧,免得三皇子見了不高興。」
我轉過身,不再看她:「慢走,不送。」
她握着香囊的手收緊,骨節發白。
良久,我聽到她踉蹌的腳步聲遠去。
馬車軲轆聲碾過青石板路,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