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雲翳初開
趙青帶着匠人夜趕工，第一批數萬塊各等級香皂很快堆滿了臨時倉庫。
鐵鷂子的篩選最爲嚴格，最終只從會衆中挑出了五名骨、心性、忠誠度都完全符合要求的人。他沒有半分耽擱，帶着這五人一頭扎進了深山更隱秘處，按照宋長安“耳目”與“爪牙”的不同要求，開始了嚴酷而高效的訓練。
整個雲翳商會，如同一架剛剛組裝完畢、上了發條的精密器械，各部分看似獨立運作，卻又被宋長安無形的規劃緊密聯系在一起，進入了一種蓄勢待發、相對靜止的積累狀態。
五後，一切準備就緒。
孫茂報：鋪面改造完成，貨品上架完畢。
趙青報：首批香皂足量，隨時可運。
秦三娘報：導購已培訓熟練，可上崗。
鐵鷂子報：護衛小隊可執行基本安保與偵查任務。
宋長安與阿糜對視一眼，知道時機到了。雲翳商會下屬第一家正式商鋪，即將開業。
鋪面位於西市邊緣稍靜處，兩層小樓煥然一新。黑底金字的招牌高懸門楣，上書三個清秀又不失力道的楷字——“漱玉坊”。招牌右下角，以稍小字體陰刻着“雲翳商會”四字標識，如同一個低調的印記。
開業吉時定在巳時三刻。清晨，宋長安陪着阿糜早早來到店中做最後檢查。秦三娘和四位精心挑選出的女導購也已就位。這四位女子皆是十六七至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容姣好，眉眼清秀，身段勻稱，穿着一式的月白色窄袖上襦配水綠色齊腰襦裙，外罩半臂素色短衫，頭發梳成利落又俏皮的垂鬟分肖髻，簪着統一的銀飾小花，個個顯得伶俐聰慧，精神煥發。秦三娘年長幾歲，氣質更顯沉穩練，作爲領班，同樣衣着得體，儀態從容。
阿糜今則特意妝扮過。她梳了時下流行的驚鴻髻，斜一支宋長安新贈的碧玉簪，耳墜明珠。身上穿的是新制的藕荷色繡纏枝蓮紋交領襦裙，外罩一件淺杏色半袖透羅紗衣，腰間絲絛輕系，既顯溫婉莊重，又不失店主娘的清雅氣韻。略施粉黛的面容在晨光下瑩潤生輝，唇角噙着一絲得體又親和的笑意。
吉時將至，店門口已圍攏了不少被這新店開張吸引來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多是好奇這“漱玉坊”賣的是什麼新奇物事，也有不少人被門口幾位容貌出衆、衣飾統一的姑娘吸引。還有一些是宋長安提前安排的托。
“吉時到——！”
隨着孫茂一聲清亮的吆喝，穿着嶄新短打的鐵鷂子與另一名護衛，一左一右，拉下了蒙在招牌上的紅綢。
“漱玉坊”三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阿糜上前一步，對着圍觀的衆人盈盈一禮，聲音清越悅耳：“諸位街坊鄰居，過往客商，今小店‘漱玉坊’新張，主營各類用潔面、沐身香膏，兼售脂粉雜貨。小店初立，備下些許薄禮酬賓，開業三內，凡購買本店特色‘香皂’者，皆享‘買一贈一’。貨品新奇，淨潔留香，歡迎各位入內品鑑！”
她話語清晰，落落大方，加之容貌出衆，氣質溫雅，頓時贏得一片喝彩與好奇的目光。秦三娘適時帶着四位姑娘齊聲開口，聲音清脆整齊：“歡迎光臨漱玉坊！”同時微微側身，做出邀請姿態。
店門大開，內部整潔明亮的陳設、琳琅滿目的貨品、以及那幾位笑靨如花、身姿婷婷的導購姑娘，一同展現在衆人眼前。人群一陣動，看熱鬧的愈發多了，將門口圍得水泄不通，議論聲、贊嘆聲交織，當真有了幾分門庭若市的熱鬧景象。
人群中，一個錦衣華服的身影格外顯眼，正是隆發。他今本是路過，卻被這開業的熱鬧吸引，待看清門前主持的女子竟是那令他驚豔又碰了釘子的宋家娘子時，眼睛便再也挪不開了。幾不見，她似乎更加容光煥發，那股子溫婉中透着獨立自信的氣度，比在布莊時更甚。隆發只覺得心頭像被羽毛撓過，癢得厲害。
他癡癡看了片刻，見阿糜從容應對各方目光，與身邊人低聲交代事務，那份主事人的風采讓他心折不已。他雖有紈絝習性，卻也讀過些書，自詡風流而非下流。見她店鋪新開，想起那自己唐突，心中倒生出幾分想要彌補或至少示好的念頭。
於是，在衆人還在門口觀望議論之際，隆發整了整衣冠，擠開人群，第一個邁步走進了“漱玉坊”。
店內，秦三娘立刻迎上前，笑容得體：“歡迎郎君光臨，不知想看些什麼？”
隆發目光先在店內快速一掃，陳設雅致，貨架上的香皂用精致的油紙包着，分門別類擺放，旁有小小木牌寫着名稱、功用與價格。他清了清嗓子，轉向身旁一直禮貌陪同的秦三娘，開口道：“這位……娘子，這香皂用法，與尋常澡豆、皂角可有何不同？你方才說淨潔留香，這香氣……能留多久？”
他聲音不低，店內其他幾位跟着進來的客人，門口還在探頭探腦的看客，以及外面圍觀的衆人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這也是許多人共同的疑問。
秦三娘聞言，笑容愈發親切得體，心知這正是展示產品的好機會，雖然宋長安早有交代說會有托來問她香皂的妙用，只是她沒想到來的如此早，剛揭牌匾就來問了。她不慌不忙，側身引着隆發和幾位感興趣的客人走到店外一角，那裏設有一個專爲試用準備的小木架，架上放着盛有清水的銅盆和淨的細葛布巾，視野更開闊可以讓周圍的人更好的觀看香皂的效果。
“郎君問得好，諸位請看。”秦三娘聲音清亮，確保周圍人都能聽見。她先從樣品貨架上取下一塊打開油紙的“凝香皂”（梅花香型），展示其白質地與表面精致的梅花浮雕。“此物名爲香皂，這一款是凝香香皂，用法倒也簡便。”
她一邊說，一邊挽起些許袖口，露出皓腕，伸出玉手示意周圍的人聞一下是沒有香味的，然後就着銅盆裏的清水，將香皂在掌心輕輕沾水揉搓。只見那皂體遇水，迅速產生細膩綿密的白色泡沫，一股清幽淡雅的梅花冷香隨之飄散開來，離得近的隆發和幾位客人都清晰地聞到了。
秦三娘仔細地揉搓雙手，指縫、甲緣都不放過，泡沫豐富。“如此揉搓片刻，使皂液充分清潔肌膚，然後以清水沖洗即可。”她邊說邊將雙手浸入清水中漂洗，泡沫迅速消散，手上的污垢（其實是爲了演示香皂去污作用，洗手前特意用的少許炭粉）也隨之不見。
洗淨後，她用布巾擦雙手，然後笑着將雙手掌心向上，微微伸向隆發和旁邊的幾位客人：“諸位可近前一步，聞一聞，這手上可還留有香氣？”
隆發好奇心起，也顧不得許多，當真湊近了些，輕輕嗅了嗅。旁邊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有幾個膽大的也跟着湊前嗅了嗅。
“咦？真有香氣！淡淡的梅花香，好聞！”一婦人率先驚訝道。
隆發也點了點頭，他確實聞到一股清冽淨的梅花餘韻，縈繞在秦三娘微微溼潤的指尖，不濃不豔，卻持久清晰，遠比澡豆那短暫的、甚至有些刺鼻的味道好得多。“果然留香。”他贊了一句，眼中興趣更濃，“這香氣能維持多久？”
“若只是淨手，香氣可維持一兩個時辰，若是沐浴潔面，沾染衣物發絲，留香更久些，且因人而異。”秦三娘笑着解釋，又將那塊試用過的香皂放回原位，“郎君若不信，不妨自己也試一試？這都設有專供客人試用的淨手處。”
隆發被她說得心動，加上也想多逗留片刻，便當真走到另一個試用盆前，學着秦三娘的樣子，用旁邊備好的小塊試用裝香皂洗了洗手。冰涼的水，細膩的泡沫，清新的香氣，以及洗後皮膚那種前所未有的淨滑爽（沒有皂角的澀感），讓他頗爲驚喜。他擦手，仔細聞了聞，那梅香確實清晰地留在手上。
“妙！果然妙！”隆發不禁出聲贊嘆，這回是由衷的，“比澡豆好用多了，香氣也雅致。給我包上幾塊凝香皂和幾塊養顏皂”他這一試一贊一買，效果立竿見影。
店內中店外的他客人見狀，也紛紛要求試用。幾位導購姑娘立刻引導，一時間，幾個試用盆前都圍了人，驚呼贊嘆之聲不斷。
“真的哎，洗得好淨！”
“這香味我喜歡！”
“買一塊回去給婆娘試試！”
原本只是看熱鬧和猶豫的人，被這直觀的演示和隆發的親身驗證徹底打動，購買欲被點燃。有人當即決定，學着隆發，選了“凝香皂”；有人圖實惠，拿了“淨手皂”；甚至有一位穿着體面的老夫人，在試用後，直接點名要了一塊“養顏皂”，說要回去試試是否真能潤澤肌膚。
隆發心滿意足地提着原本購買的香皂，又看着店內漸旺的人氣，心中對那位宋娘子的欣賞又添幾分——不僅人生得好，做事也頗有章法，這店鋪裏的姑娘調教得也好。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櫃台後忙碌的阿糜，這才帶着一絲復雜心緒，轉身離開了店鋪。
他這一走，卻如同打開了閘門。店內顧客越來越多……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店外又來了一隊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是五名身着灰色僧衣的惠岸寺知客僧。爲首的中年僧人面容平和，手持念珠，走到店門前，對迎出來的阿糜合十行禮：“宋施主，敝寺住持聞聽貴店新張，特命小僧前來，聊表恭賀之意。寺中常用度，亦需采買些淨手潔面之物，聽聞貴店香皂頗有妙用，不知可否請施主推薦？”
阿糜連忙還禮：“大師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快請裏面看。”
僧人進店，並未東張西望，直接表明來意：需采購一批“淨手皂”供香客及雜役使用，另需少量“凝香皂”供客舍貴客，還要兩塊“養顏皂”，言是住持囑咐，贈予寺中常年供奉的幾位年老居士。
這筆訂單數量不小，且出自寒州香火最盛的惠岸寺，意義非凡。秦三娘親自接待，迅速備好貨物，算清錢款。中年僧人付了銀錢，又對阿糜道：“住持有言，宋施主夫婦樂善好施，小店貨物精良，必能惠及四方。願，生意興隆。”說罷，便帶着幾名挑着貨擔的僧人告辭離去。
這一下，店內店外徹底轟動了！
“連惠岸寺的高僧都來買了！”
“還說是住持讓買的！這香皂肯定不一般！”
“養顏皂？寺裏還要送老居士？莫非真有養顏之效？”
惠岸寺的“背書”效果立竿見影。原本還在觀望、猶豫的人群，此刻疑慮盡消，爭先恐後地涌進店內。一時間，“漱玉坊”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四位導購姑娘忙得腳不沾地，聲音都有些啞了，但臉上笑容依舊燦爛。秦三娘也加入了導購和維持秩序的行列。阿糜則坐鎮櫃台，收錢記賬，忙而不亂。鐵鷂子帶着護衛警惕地留意着店內情況，不時的補貨還防止有人趁亂滋事或順手牽羊。
宋長安站在二樓雅間的窗邊，將樓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看到隆發出現時，他眉頭微皺，竟然比自己安排的托還專業，但見其只是購物並未糾纏，便暫時按下心緒。惠岸寺僧人的到來在他意料之中，開業之前就給無量送了消息。看着樓下火爆的銷售場面，他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配合着宋長安制定的“開業前三，香皂買一送一”的促銷策略，加上之前已讓部分會衆“試用”並悄悄在街坊間傳播口碑，開業第一天，“漱玉防”竟也賣出了數百塊香皂，其中以價格最便宜的“淨手皂”和中等價位的“凝香皂”爲主。
這個銷量，對於一家新開張、主營“新奇玩意兒”的店鋪來說，已算不錯。但宋長安透過二樓雅間的窗戶看着樓下不算擁擠的人流，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他並不着急。香皂這東西，一旦用過，體驗過其清潔力與便利香氣，就很難再回到澡豆和皂角。他相信，那些第一天抱着試一試心態買回去的客人，尤其是嗅覺敏銳、時常走南闖北的商隊成員，用過幾天之後，自然會明白其中價值。
寒州城本地百姓的購買力有限，口碑傳播也需要時間。他現階段真正瞄準的客戶，是那些穿梭於絲綢之路、往來於各大州府之間的商隊！只要有一支頗具規模的商隊將雲翳香皂作爲“寒州特產”或“新奇好物”帶往長安、洛陽乃至更遠的地方，那麼，“雲翳”這個名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在特定圈層中打響！
畢竟，在他更長遠的藍圖中，香皂帶來的利潤，與尚未面世的蒸餾美酒、晶瑩琉璃相比，真的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讓“雲翳”的商品先借着商路之風飄向四方，建立起初步的渠道和名聲，才是這開局第一步。
夕陽西下，“漱玉坊”在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終於關上了店門。阿糜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看着錢箱裏滿滿的銅錢和散碎銀子，還有賬本上那遠超預期的銷售額，疲憊的臉上綻放出由衷的、明亮的笑容。她特意看了一眼秦三娘，贊許道：“三娘，今你應對那位隆郎君，演示得極好。”
秦三娘臉色微紅，帶着幾分疲憊的興奮：“是副會主準備的試用之法巧妙，奴婢只是依樣行事罷了。”
“大家都辛苦了。”阿糜溫聲道，“三娘，帶姑娘們先去後面歇息，晚飯我讓孫茂去訂了席面，一會兒送來，咱們一起好好吃一頓，算是慶功。”
“多謝夫人！”姑娘們歡喜地應了，雖然累，但初戰告捷的成就感讓她們眼睛亮晶晶的。
宋長安從樓上下來，走到阿糜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肩，低笑道：“宋大掌櫃，開業大吉啊。”
阿糜靠着他，抬眼嗔道：“什麼大掌櫃，累死人了……不過，真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
“這才只是開始。”宋長安望着窗外漸濃的夜色，目光悠遠，“等第一批買回去的人用出好來，等往來的商隊把‘漱玉坊’的香皂帶出寒州……咱們這‘雲翳’，才算真的張開了第一片羽翼。”
“不過也算是意料之中，我們的產品質量過硬。”宋長安目光掃過已然安靜下來的店鋪，又望向窗外漸濃的夜色，“不過，熱鬧背後，眼睛也不少。鐵鷂子。”
一直默默守在門邊的鐵鷂子立刻上前一步：“副會主。”
“今可有異常？”
“回副會主，店內秩序良好，無人滋事。店外……除了那位隆家郎君逗留觀察稍久，惠岸寺僧人舉止正常。遠處似有眼線，但距離極遠，未能確認，亦未靠近。”鐵鷂子沉聲匯報。
宋長安點點頭：“不用擔心，應該是其他商會或者商隊的人，繼續留意。尤其是……我們生意越好，盯着的眼睛可能就越多。不可鬆懈。”
“是！”
店外，寒州城的燈火次第亮起。這間新張的“漱玉坊”和它背後初露鋒芒的“雲翳商會”，只有寂靜的夜風知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