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井水雖已澄清可用,但漱玉軒的寒冷並未緩解。破敗的屋宇難以抵御深冬的寒風,單薄的被褥和打着補丁的舊衣,在入夜後顯得尤爲可笑。沈清辭自己尚能靠意志力硬扛,但看着襁褓中兩個孩子漸消瘦的小臉和因寒冷而頻繁的哼唧,一股焦灼感在她心底蔓延。

食物匱乏,熱量不足,是比寒冷更直接的威脅。王瘸子帶來的那點微薄物資,僅僅是吊命之用。隔壁柳美人的病情雖有起色,但也遠未到能提供實質性幫助的地步,反而消耗了她們本就緊張的精力(指導護理、尋找草藥)和一點點紅糖儲備(沈清辭勻了一點給她潤喉)。

必須找到新的、可持續的“產出”,才能換取更多生存資源。

這一,沈清辭讓春桃將她們主仆三人所有的衣物被褥都攤開在難得有陽光的院子裏。景象淒慘:兩床舊被,棉花板結發硬,分布不均,有些地方薄得透光,布面補丁摞補丁;幾件夾襖和棉衣,同樣窘迫,棉花滾成一團團的疙瘩,袖口、領口、肘部磨得幾乎透明,顏色褪得難以辨認;孩子的襁褓,用的還是當初接生時那塊相對完整的舊布,早已污漬斑斑,洗得發白。

“娘娘,這些……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崔嬤嬤摸着那硬邦邦的被子,愁容滿面,“棉花都死了,不暖了。衣服也脆了,再補,也沒地方下針了。”

沈清辭仔細檢視着這些破爛。拆洗重做?沒有新棉花,沒有新布料,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補丁上,不同顏色、不同質地的碎布,像一塊塊無奈的補丁,也訴說着往倉促的窘迫。

“春桃,柳美人那邊,小荷有沒有提過,她們有沒有多餘的舊衣或布料?哪怕是最破的。”沈清辭問。結盟的意義,就在於資源信息的互通。

春桃想了想:“小荷前倒提過一句,說她們主子以前的衣裳,料子好些的,被關進來時都被收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半舊不新的家常襖裙,也破得厲害,她們自己還改着穿呢。”

意料之中。冷宮裏,誰都不寬裕。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怯生生的敲門聲響起。不是王瘸子那種帶着點不耐煩的拍打,而是猶豫的、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似的“叩叩”聲。

三人俱是一愣。冷宮深處,除了王瘸子,幾乎不會有外人來。

春桃狐疑地走到門邊,透過縫隙往外看,隨即低呼一聲,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瘦小單薄的女子,穿着一身洗得發灰的豆綠色舊宮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卻掩不住面色的蒼白和眼神裏的驚惶。她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歲,手裏緊緊攥着一個小布包,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見到春桃和院內的沈清辭、崔嬤嬤,她似乎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才極小幅度地福了福身,聲音細若蚊蚋:“請、請問……沈……沈娘子在嗎?”她用了最含糊的稱呼。

沈清辭站起身,微微頷首:“我就是。你是?”

那女子飛快地抬眼看了沈清辭一眼,又迅速低下頭,聲音更低了:“奴婢……不,我……我是住在西邊那個小院裏的劉氏,以前……封過才人。我……我聽說……”她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聽說柳姐姐的病,是您給看的,好了不少。我……我……”她囁嚅着,臉漲得通紅,話卻說不下去了,只是把手裏那個小布包往前遞了遞。

沈清辭心中明了。冷宮說大不大,柳美人病重轉輕的消息,怕是已經悄悄傳開了。這位劉才人,顯然是抱着希望找上門來的。

“劉才人請進來說話吧,外面風大。”沈清辭語氣平和,讓開身子。

劉才人受寵若驚般,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走進院子,眼睛卻不敢亂看,只是盯着自己的腳尖。到了屋裏(比她的地方更破),她更是拘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吧。”沈清辭指了指一個舊木墩,“春桃,倒碗熱水。”她們現在有井水了,燒熱水不再那麼奢侈。

劉才人連連擺手:“不、不用麻煩……”但還是接過了春桃遞來的破碗,小口抿着,溫熱的水似乎讓她鎮定了一些。她將手裏的小布包放在膝上,慢慢打開。

裏面不是金銀,也不是藥材,而是幾樣出乎意料的東西:一團各色的絲線,雖然有些舊,但顏色還算鮮亮;幾粗細不同的針,在一塊小小的軟木上;一把小巧鋒利的剪刀;還有幾塊顏色素淨、但質地明顯比沈清辭她們衣物好上許多的絲綢邊角料,以及一小卷素白的細棉布。

“我……我以前在宮裏,沒什麼別的本事,就喜歡擺弄些針線。”劉才人小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一塊天青色的綢料,“這些東西,是我偷偷藏下來的……也沒別的用處。柳姐姐那邊的事,我隱約聽說了點,知道您是個有本事的。我……我身子倒是沒什麼大毛病,就是這冷宮溼氣重,我膝蓋和手腕老是疼,陰雨天更是難受。想……想請您給瞧瞧,能不能緩解些?這些東西……不成敬意,您要是用得着,就拿去。”她說完,緊張地看着沈清辭,像等待宣判。

沈清辭看着她手中的東西,心中一動。絲線、針、剪刀、好料子的邊角料——這恰恰是目前她們最需要的手工資源!這位劉才人,看似膽小怯懦,拿出的“診金”卻如此精準實用,要麼是心思極其細膩,要麼就是……她並非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不過,無論哪種,眼下這些物資的誘惑力是實實在在的。

“劉才人客氣了。”沈清辭不動聲色,“我先看看你的情況。”

劉才人連忙伸出雙手,又指了指膝蓋。沈清辭讓她挽起袖口和褲腿查看。手腕和膝蓋的關節處並無明顯紅腫變形,但觸之冰涼,皮膚顏色略顯暗淡。問診得知,疼痛是酸痛性質,遇冷加重,活動後稍緩。

“寒溼痹阻,經絡不通。”沈清辭判斷,“冷宮地氣陰寒,你體質偏虛,容易受邪。治療需要溫經散寒,除溼通絡。” 她頓了頓,“我這裏沒有現成的藥材,但有些法子可以試試。”

她讓劉才人每用熱毛巾(井水燒熱)敷疼痛處,每次一刻鍾,敷後輕輕按摩。又讓她將之前給柳美人找魚腥草時,順手采的一些艾葉(少量)拿回去,搗碎或搓軟,用布包了,在敷熱毛巾後趁熱熨燙關節處(注意別燙傷)。艾葉有溫經散寒之效。

“最重要的是保暖。”沈清辭強調,“你這衣物太單薄。若信得過,我可以讓春桃幫你,用你帶來的料子和線,將你的舊衣加厚,或者在關鍵部位縫上夾層,哪怕塞些淨的草蘆葦絮,也比現在強。”

劉才人聽得極其認真,眼中漸漸有了神采,尤其是聽到沈清辭提及幫她改制衣物時,更是流露出感激和期盼。“信得過!自然信得過!”她連連點頭,“只是……怎好再麻煩您和這位妹妹……”

“互助而已。”沈清辭淡淡道,目光落在那堆針線上,“你的手藝,或許能幫上我們更大的忙。”

她示意春桃將她們那堆破爛衣物被褥指給劉才人看。“你看,我們這些東西,已經不堪用了。若是有足夠多的碎布、舊絮,再加上你的手藝,或許我們能將它們拆洗後,重新拼合、填充,做成更厚實保暖的被褥和冬衣。甚至……或許還能做出點富餘,換些別的。” 最後一句,她說得很輕,但劉才人顯然聽懂了,眼睛微微睜大。

“拼布……絮棉……”劉才人看着那堆破爛,眼神從畏縮漸漸變得專注,甚至帶上了一絲工匠審視材料的光,“料子是不行了,但有些棉花……或許還能彈鬆些?若是能找到些蘆花、蒲絨……哪怕只是苔蘚,墊在夾層裏,也能隔寒。拼布的話,這些碎布顏色質地雜亂,需得好好規劃拼接的圖案和針腳,既要省料,又要結實,還要……還要盡量看得過去。”她不知不覺說了一串,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着,仿佛在勾勒縫線的走向。

沈清辭和崔嬤嬤、春桃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位劉才人,提到針線活,簡直像變了個人。

“此事不急,你先將你的關節痛緩解些再說。”沈清辭道,“這些針線料子,我暫留下。你的衣物,讓春桃量了尺寸,我們先試着改一件。如何?”

劉才人千恩萬謝地走了,約定兩後再來。

等她離開,崔嬤嬤忍不住道:“娘娘,這位劉才人……看着怯生生的,手藝倒像真不錯。她這些東西,可解了咱們燃眉之急。”

春桃也摸着那光滑的綢料邊角,愛不釋手:“這料子真好,就是太小了,只夠做個領邊袖口什麼的。”

“關鍵不是料子,是針線和手藝,還有她這個人。”沈清辭道,“她主動找上門,又拿出這樣合用的‘診金’,恐怕不單單是爲了治腿疼。冷宮寂寞,她也想找個依靠,或者說,找個能說話、能一起做點事的小圈子。柳美人那邊是性情相投,這位劉才人,則是手藝搭橋。”

她拿起那卷素白細棉布,展開看了看,又望向院子角落裏曬着的那些車前草、蒲公英葉。“春桃,你記不記得,我們曬這些草藥時,我說過有些可以裝枕芯?”

春桃點頭:“娘娘說過,有些草藥香味能安神,還能防蟲。”

“這棉布,正好可以做幾個小枕囊。”沈清辭規劃着,“填充混合菊花、艾葉、蒲公英葉,做個安神驅蟲的枕頭。手工細致些,或許……能當一樣小小的‘貨物’。” 她看向那些絲線,“劉才人的繡工若是真的好,在枕囊上繡點簡單的紋樣,比如‘平安’‘如意’之類的字,或者幾片葉子,價值又能不同。”

這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在冷宮,制作可以流通的“商品”。客戶是誰?或許是那些比她們稍微寬裕一點的底層宮女太監,或許是通過王瘸子流向宮外某個不起眼的小集市。風險極大,但回報也可能超乎想象——不僅僅是物資,更是信息和人脈。

“這件事,等劉才人下次來,我們慢慢商量。”沈清辭壓下心頭的激蕩,冷靜道,“眼下,先用這些針線,把我們自己和孩子捯飭暖和了。春桃,你把咱們這些破爛按質地顏色分分類,想想怎麼拆怎麼拼。崔嬤嬤,你帶孩子,我去把剩下的艾葉和菊花整理出來。”

生存的智慧,不僅僅在於找到食物和藥材,還在於將有限資源進行最大化利用和轉化。從柳美人的病,到劉才人的針線,一條隱約的鏈條正在形成:醫術帶來信任和同盟,同盟帶來技能和資源,資源經過設計和勞動,可能轉化爲新的生存資本。

傍晚,王瘸子送飯時,罕見地沒有放下籃子就走,而是盯着院子裏晾曬的、分類擺放的破布和草藥看了兩眼,又看了看正在笨拙地嚐試穿針引線的春桃,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喲,沈娘子這兒,倒是越來越有營生了。”

這話聽着平常,卻讓沈清辭心頭一凜。王瘸子注意到了她們的變化。是福是禍?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淡淡道:“不過是拾掇些破爛,勉強御寒罷了。還要多謝王公公照應。”

王瘸子沒再說什麼,放下籃子走了。今的湯裏,除了蘿卜片,居然飄着兩小片癟的醃菜葉。

沈清辭看着那籃子,又看看手中的針線,心中那弦繃得更緊了。冷宮並非真的與世隔絕,她們的一舉一動,或許都在某些視線之下。加快發展,積蓄力量,同時更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夜色中,她借着油燈微光,拿起針,嚐試將兩塊不同顏色的破布縫合。針腳歪歪扭扭,遠不如劉才人可能的手藝。但她縫得很認真。

一針一線,縫進去的是寒意,也是希望;是破碎的過往,也是正在艱難拼湊的、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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