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封閉關前,在觀門外布下了一道"障眼法"。
此法非陣非符,純粹是以他如今煉精化氣巔峰的修爲,將自身氣息與草木融合,使群仙觀在凡人眼中,看起來更破敗、更荒涼、更死氣沉沉。便是有人走到門前,也會心生厭棄,自覺轉身離去。
這是《金關玉鎖訣》中記載的"厭勝術",本是用來詛咒仇家的陰損手段,卻被明封逆用,成了護觀的屏障。
他如此謹慎,是因爲深知自己此番閉關復盤陣法,容不得半點分心。
血月教雖暫退,但雷雲未散,十二法王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王德彪雖被嚇退,但龍騰旅遊開發公司背後站着血月教外圍,定會搬來更強援兵。而地脈中的血煞黑卵雖被道種壓制,卻如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便會徹底失控。
三重危機,如三座大山。
而乙木八方聚靈陣,是他目前唯一的憑仗。
此陣若成,可借草木之力,抗衡煉氣化神。
此陣若敗,萬事皆休。
明封閉關首,便在密室中取出萬象推演盤。
推演盤在經歷過載突破後,表面銅鏽盡褪,露出銀亮的本體,如一輪縮小的明月。但此刻能量耗盡,陷入沉睡,盤面黯淡無光。
他將推演盤置於八卦井口,讓井中涌出的靈泉浸潤盤體。
靈泉清澈,卻蘊絲絲龍脈之氣。
泉水觸碰到推演盤的瞬間,盤面上泛起一圈漣漪般的微光,仿佛飢渴的旅人,終於飲到了甘露。
"當前能量:0.01/10000(緩慢恢復中)"
雖然恢復速度極慢,但已足夠支撐基礎解析功能。
明封閉目凝神,將神識沉入推演盤,與陣法設計圖連接。
三維立體的群仙觀圖,在識海中展開。
他首先審視陣基——三株古桂。
按照推演盤的設計,三株古桂對應"三才"中的天、地、人。天桂居坎位,主吸收月華;地桂居離位,主接引地氣;人桂居中宮,主調和陰陽。
但此刻,天桂被毀,只剩殘;地桂焦黑,花苞未綻;人桂雖抽新芽,卻氣機紊亂。
明封放大圖像,將視角切入地下。
這一看,果然發現了問題。
三株古桂的系,本應呈"品"字形分布,彼此相連,形成一個完美的靈氣循環。但此刻,三株古桂的須,卻在地下三尺處,被一團黑乎乎的物事死死纏住。
那物事,像是一塊巨大的腐木,表面布滿須狀的菌絲,菌絲如血管,不斷吸取古桂系的生機。
明封控推演盤,將鏡頭拉近。
他看清了那物事的真面目——
那竟是一塊"棺材板"!
棺木用料是陰沉木,千年不腐,但此刻卻已腐朽得不成樣子,顯然埋在此地至少數百年。
更詭異的是,棺木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與《金關玉鎖訣》中的"引氣符"如出一轍,但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反着寫的。
這是"逆引符"!
不是引氣入體,而是"奪氣還魂"!
明封瞬間明白,爲何三株古桂六十年長不大,爲何地脈節點被堵,爲何血煞黑卵會在此處凝聚。
原來是這塊棺材板,在作祟!
他立刻聯想到了守拙祖師的遺書。
1940年,守拙真人攜藏經至此,發現群仙觀已荒廢多年,地下有邪祟盤踞。
那邪祟,莫非就是這塊棺材板的主人?
明封控推演盤,試圖解析棺材板的年代。
推演盤能量微弱,解析得極爲艱難。
斷斷續續的信息傳來:
"檢測……陰沉木……明代……嘉靖年間……"
"符文……血月教……初代……護法長老……"
"死因……煉煞……失敗……屍解……"
明封心頭劇震。
明代嘉靖年間,血月教初代護法長老!
那豈不是說,血月教在此地,已盤踞了四百多年?
守拙祖師六十年前封觀,不是爲了避戰,而是爲了"鎮壓"這塊棺材板?
他想起太陰真人曾說的"吳九爺的祖上,是當年追兵",又想起血月教與燕王的關系,再聯想到嘉靖年間的血月教護法長老……
一個恐怖的猜想,浮上心頭:
血月教,從明代起,便一直在尋找"建文帝血脈"。
他們相信,建文帝未死,而是帶着"大明龍氣"潛逃。
而開啓"兩界門",需要龍氣爲引。
所以,他們在此地埋下護法長老的屍骸,以"逆引符"吸取地脈靈氣,滋養屍骸,等待龍氣出現。
守拙祖師當年發現此地,本想驅煞,卻發現煞氣已與地脈糾纏,強行驅除,會導致地脈崩潰。
無奈之下,他只好以自身爲祭,將護法長老的屍骸與血煞一同封印。
而這一封,便是六十年。
如今,明封的道種,成了"龍氣"的載體。
血月教感應到龍氣復蘇,這才大舉來襲。
"原來,我才是那個鑰匙。"明封苦笑。
他之前一直疑惑,血月教爲何對群仙觀如此執着。
現在明白了。
他們要的,不是群仙印,不是道統,甚至不是明封的命。
他們要的是明封。
活的明封。
帶龍氣的明封。
用來獻祭,開啓兩界門,迎回他們的"聖祖"。
明封閉上眼,壓下翻騰的心緒。
既然知道了結所在,便要破之。
他從道包中取出一套銀針。
這套銀針,是守貞師父傳下的"九宮針",共九,長短不一,對應人體九竅。
但此刻,他要用來"針"地。
"銀針探法",在《金蓋心燈》中有載,本是用來探查人體經脈鬱結之處,但明封逆而用之,以大地爲人體,以古桂爲位,以銀針探地氣。
他先將一最長的"命門針",入金桂樹下,三寸三分。
針入土的瞬間,他感覺銀針被一股陰冷的力量纏住,那力量如蛇,順着針身往上爬。
明封立刻催動道種,將一縷乙木青氣注入針尾。
青氣如龍,順針而下,與陰冷力量在地下三尺處相撞。
"嘶——"
他仿佛聽見了毒蛇吐信的聲音。
緊接着,銀針劇烈震顫,針尾竟滲出絲絲黑血。
"果然在此。"明封眼神一凝。
他拔出銀針,針尖上,掛着一細如發絲的菌絲,菌絲還在蠕動,試圖鑽入他的皮膚。
明封以指尖燃起一縷真火,將菌絲焚盡。
隨後,他取出一柄小鏟,沿着銀針探出的位置,開始挖掘。
挖至三尺三寸,鏟尖觸到硬物。
他小心翼翼撥開泥土,露出棺材板的一角。
那棺材板,黑得發紫,紫得發亮,明明是木頭,卻泛着金屬光澤。
明封以棗木劍敲擊棺板,發出"鐺鐺"脆響,如擊銅鐵。
"好一塊陰沉木。"他暗自咋舌。
陰沉木本就珍貴,埋於地下千年不腐,常被用來制作高檔家具。
但做棺材,而且是血月教護法長老的棺材,這木頭便不再是木材,而是"陰器"。
明封沒敢貿然開棺。
他繞着三株古桂,將棺材板的輪廓,完整探查出來。
竟有丈許長,五尺寬,如一張大床,橫亙在地下,將三株古桂的系,盡數壓在下方。
怪不得古桂長不大。
系被棺材板壓着,如人被巨石壓,連呼吸都困難,談何修煉?
明封眉頭緊鎖。
這棺材板,他動不得。
一動,便會驚動裏面沉睡的護法長老屍骸。
屍骸若醒,以他如今的狀態,十個也打不過。
但不動,古桂無法恢復,陣法無法圓滿,地脈無法打通,血煞遲早爆發。
這是個死局。
他沉思良久,忽然想起《金關玉鎖訣》中的一句話:
"金鎖不開,玉關難渡;玉液不流,道種不生。"
金鎖,指的是"金"屬性的鎖。
玉關,指的是需要"玉液"(唾液)澆灌的關卡。
明封腦中靈光一閃。
棺材板是陰沉木,五行屬木,且是陰木。
陰木怕什麼?
怕金克,怕火焚,怕雷劈。
明封手中,恰好有一件"金器"——銅錢。
那枚守貞師父傳的銅錢,雖是凡品,卻跟隨他十年,沾染了他的道韻,已算"半法器"。
他取出銅錢,用紅線穿過,懸於金桂樹下。
然後,他割破手指,將九滴精血,滴在銅錢上。
精血順着紅線滑落,滲入地下,正滴在棺材板的"百會"位置。
百會,是人體諸陽之會。
棺材板雖爲死物,但血月教護法長老的屍骸,以"逆引符"煉制,已有"活"的特性,也有百會。
精血一入,棺材板劇烈震顫,發出"嗡嗡"怪響。
明封立刻念咒:
"天地玄宗,廣修萬劫。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咒畢,銅錢金光大盛,化作一枚"金鎖",將棺材板的百會,死死鎖住。
金克木。
棺材板的陰氣,被金鎖壓制,瞬間削弱三成。
趁此機會,明封迅速將三株古桂的系,從棺材板下,小心翼翼地抽出。
每抽出一,他都要以乙木青氣,爲系"按摩",撫慰其被壓數十年的"創傷"。
這個過程,極耗心神。
待三株古桂的系,完全脫離棺材板時,明封已是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但他不敢停。
他立刻將腐、爛土,從坑中挖出,填入新土。
這新土,是他從後山一處"龍脈餘氣"匯聚之地,取來的"龍土"。
龍土肥沃,蘊含微弱龍氣,最適合靈植生長。
填土之後,他取出棗木劍,在每一株古桂的樹上,刻下《金關玉鎖訣》引氣符。
刻符時,他並非用劍鋒,而是用劍尖滲出的道種真氣。
一筆一劃,力透樹皮,深達木質。
刻完最後一筆,他已是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但當他將最後一縷真氣,注入引氣符時,異象頓生。
三株古桂,同時發出"沙沙"的響聲。
那聲音,不像樹葉摩擦,更像人的低語。
明封凝神細聽,聽出了三個字:
"謝謝……你……"
緊接着,三株古桂的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新。
新如龍須,靈活地鑽入新土,貪婪地吸收着其中的龍氣。
原本焦黑的樹,也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光暈。
陣基,穩了。
明封長舒一口氣,癱坐於地。
他看向推演盤。
它依舊黯淡,但明封能感覺到,它正在"觀察"自己。
觀察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宿主。
明封對它露出一絲笑意:
"別急,等我功德夠了,再喂飽你。"
他話音剛落,天上忽然落下一道月光。
不是滿月的光,而是新月的光。
新月光輝,本應微弱,但此刻,卻亮如白晝。
月光中,有一人影,緩緩凝聚。
那人,身穿月白宮裝,手持梅花拂塵,眉目清冷,正是太陰真人。
但她的氣息,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之前的太陰,雖是魂體,卻有"人"味。
此刻的太陰,卻如真正的月宮仙子,高高在上,不帶一絲煙火氣。
"明封,"她開口,聲音如冰玉相擊,"你做得很好。"
"但,這只是開始。"
"棺材板下的那位,要醒了。"
明封心頭一凜。
他看向金桂樹下的土坑。
那裏,被他以金鎖鎮住的棺材板,正在微微顫動。
"譁啦——"
一慘白的手指,從棺材板的縫隙中,探了出來。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