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桂花也終於開到了尾聲。後院那幾叢桂樹,金黃色的花朵稀疏了許多,香氣不再那麼霸道,變得淡而悠長,混在蕭瑟的秋風裏,有種繁華落盡的寂寥。

林見月坐在茶館門口,身上裹了件厚外套,手裏捧着一杯熱茶,看着巷子裏被風卷起的落葉。

茶是紅棗姜茶,她自己煮的,加了紅糖,又甜又辣,喝下去從喉嚨暖到胃裏,驅散了秋風的寒意。她的臉色比前幾天好了些,但眼底還有淡淡的青黑——連續處理兩對“雙生花伶”的執念,精神上的消耗不是幾天就能完全恢復的。

但心裏是踏實的。

素心和清音走了,沈如蘭和沈如梅也走了。四朵被怨種污染、痛苦了幾十年的“花”,終於在她的幫助下,看相,化解執念,安心往生。

她做到了。

用她的方法,而不是裴昭說的“強行剝離淨化”。

雖然兩次都差點出事,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結果,是好的。

這對她來說,是重要的確認——確認“了緣”這條路,走得通。確認茶館存在的意義,不只是“了結”,更是“化解”。

風有些大,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打着旋兒撲過來。林見月眯起眼睛,喝了一口熱茶,起身回到大堂,關上了門。

門一關,風聲小了許多,茶館裏恢復了那種熟悉的、與世隔絕般的安靜。陽光從西窗斜射進來,在地面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光斑裏有細小的塵埃緩緩飄浮。

她走到櫃台後,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櫃台抽屜上。

抽屜裏,除了祖母留下的那本線裝書、豆豆的小襯衫和木頭鴨子、蘇婉如的詩稿,現在又多了一樣東西——是沈如梅消散前,從懷裏取出,輕輕放在桌上的一枚小小的、銀質的蝴蝶發卡。

很舊了,氧化得發黑,但能看出做工精致,翅膀上還鑲着細小的、已經黯淡的水鑽。沈如梅說,這是她和姐姐小時候,父親從省城帶回來的禮物,一人一枚,一模一樣。她的那枚,在子謙出事那天,掉進河裏,遺失了。姐姐的這枚,一直留着,死後也帶在身邊。

“留給掌櫃,做個念想。”沈如梅輕聲說,眼神溫柔而釋然,“謝謝您,讓我們姐妹,還能有機會說再見。”

林見月收下了,和豆豆的東西放在一起。

這些,都是“緣”的見證。

是那些來過、痛過、最終解脫的魂靈,留在這世間的,最後的痕跡。

她輕輕合上抽屜,走到圓桌旁坐下,看着窗外的風卷落葉。

思緒,卻飄到了別處。

飄到了裴昭最後那句話:“明天,還有事。”

明天,就是今天。

今天,會有什麼事?

她不知道。

但心裏隱隱有種預感,今天要談的事,恐怕和那兩對姐妹無關,和“怨種”有關,和背後那個播種者有關,甚至……和這間茶館,和她自己,有關。

*

午後,風小了些,但天陰了下來。

厚厚的雲層從北方推過來,遮住了太陽,天色迅速暗沉,像傍晚提前來臨。空氣裏的寒意更重了,帶着溼的、要下雨的味道。

林見月點了燈——不是蠟燭,是前陣子新買的節能燈,光線柔和,能照亮整個大堂。她燒了水,泡了茶,坐在櫃台後,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等待裴昭下來,說那件“事”。

但裴昭一直沒有出現。

二樓靜悄悄的,沒有腳步聲,沒有動靜,只有那種熟悉的、被注視的感覺,依舊存在,但比平時更加……凝重?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有什麼東西在暗中醞釀,等待着某個時機。

林見月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她放下書,走到窗邊,看着外面陰沉的天色。巷子裏空無一人,鄰居們都關了門,躲在屋裏。風偶爾卷過,吹得門板輕輕晃動,發出吱呀的輕響。

很安靜。

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人心慌。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很輕,很穩,一步一步,不緊不慢。

裴昭下來了。

他今天沒有穿那身標志性的玄色古裝,而是換了一身更簡單的深灰色長袍——和前幾天那身差不多,但料子看起來更厚實,像是爲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寒冷。長發依舊用木簪綰着,幾縷碎發垂在額前。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幾乎透明,襯得那雙純黑的眼睛更加深邃,更加……冰冷。

他走到圓桌旁,在平時林見月常坐的位置對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臉上,沒有立刻說話。

林見月也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他倒了一杯,推過去。

“今天……要說什麼事?”她問,聲音盡量平靜。

裴昭沒有碰那杯茶,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

是一個玉瓶。

不大,只有拇指粗細,三寸來高,通體是溫潤的羊脂白色,沒有任何花紋裝飾,只在瓶口用某種暗紅色的、像是朱砂又像凝固血液的東西,封着口。玉瓶本身散發着極其微弱、但異常純淨的靈氣,但瓶子裏,卻透出一股陰冷的、粘稠的、充滿惡意的氣息。

是怨種的氣息。

林見月的心一緊。

“這是……”她看向裴昭。

“沈如蘭沈如梅魂體裏,那團怨種的‘餘燼’。”裴昭開口,聲音冰冷,沒有起伏,“我把它剝離後,沒有立刻銷毀,封在了這裏。”

餘燼?

林見月記得很清楚,當時裴昭是直接“捏碎”了那團怨種,它瞬間潰散湮滅,什麼都沒留下。怎麼還有“餘燼”?

“你當時不是……”

“表面是湮滅了,但最核心的一縷‘源質’,不會那麼容易消散。”裴昭解釋道,手指輕輕點了點玉瓶,“這東西,不是普通的怨氣凝聚。它有‘’。”

“?”

“嗯。”裴昭點頭,純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凝重的神色,“普通的怨氣,是亡魂自身執念所化,魂散則怨消。但這東西,像是……被‘種植’進去的。它有獨立的‘源’,可以從宿主的痛苦中汲取養分,生長,成熟,甚至……在宿主魂散後,還能保留最核心的一縷,回歸‘母體’,或者等待下一次寄生。”

林見月聽得後背發涼。

獨立的源?

能回歸母體?

等待下一次寄生?

這聽起來,不像是一種“氣”,更像是一種……活物?或者,某種有意識的、可增殖的“種子”?

“你的意思是,”她艱難地開口,“這東西,是有人‘制造’出來的?可以批量‘播種’,收集痛苦,等成熟後‘收割’,或者讓它們自動回歸?”

“嗯。”裴昭點頭,目光落在玉瓶上,“而且,制造這東西的人,手法很高明。這縷‘源質’裏,沒有任何個人氣息,沒有施術者的痕跡,就像自然生成的一樣。但它的結構,它的‘吞噬’和‘放大’痛苦的特性,絕不是自然形成的怨氣該有的。”

他頓了頓,看向林見月:“你還記得,那對戲子姐妹魂體裏的怨種嗎?”

“記得。”林見月點頭,“素心和清音。”

“我清除了那個怨種,但當時,沒有捕捉到‘餘燼’。”裴昭說,“不是沒有,是它……逃了。”

“逃了?”

“嗯。”裴昭的眼神更冷,“在我清除它的瞬間,它最核心的一縷,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方式,切斷了與宿主魂體的聯系,瞬間‘消失’了。不是湮滅,是像水滴入海,融進了某種更大的‘存在’裏,無法追蹤。”

林見月的心沉了下去。

素心清音的怨種,比沈如蘭沈如梅的成熟得多,也更強大。如果它的核心能“逃”,那意味着……

“播種者,可能還活着?”她問,聲音有些澀。

“不一定活着,但‘它’還在。”裴昭糾正道,“制造這種怨種的存在,可能已經死了,但它留下的‘體系’還在運轉。就像設下一個自動運行的陣法,陣法的主人死了,但陣法還在吸收能量,還在產生作用。”

他拿起玉瓶,在手中輕輕轉動。羊脂白的玉質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但瓶子裏透出的陰冷氣息,讓這溫暖的光也顯得虛假。

“地府最近,類似的異常報告增多。”裴昭繼續說,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但林見月能感覺到,那平靜下的凝重,“不是一兩個,是幾十起,遍布各地。都是亡魂執念異常強烈,扭曲,魂體被某種‘異物’污染,痛苦倍增,無法往生。處理起來,很麻煩。”

“都是……這種怨種?”林見月問。

“不全是,但很多有相似特征。”裴昭說,“能寄生,能放大痛苦,能制造或扭曲執念,而且……清除後,往往找不到施術者的痕跡,就像自然產生的一樣。”

他放下玉瓶,看向林見月:“你之前遇到的那些——畫軸上的陰氣,醉漢身上的黑氣,還有這兩對姐妹的怨種,應該都是同源。是同一個‘體系’下的產物。”

畫軸,醉漢,兩對姐妹……

林見月的腦子裏,那些散落的線索,被裴昭這幾句話,瞬間串了起來。

畫軸上的陰氣,是蘇婉如魂靈被困百年,怨種在畫軸材質中緩慢滋生的“副產品”?還是有人故意附着在上面的?

醉漢身上的黑氣,是剛被“播種”不久的、淺層的怨種,目的是激發他內心的貪婪和暴戾,制造痛苦?

兩對姐妹的怨種,則是精心培育的、成熟的“作品”,用幾十年的痛苦滋養,等待“收割”?

這一切,背後都有一雙,或者一個“體系”在縱?

目的是什麼?

收集痛苦,滋養某種存在?修煉邪功?還是……別的?

“地府……打算怎麼處理?”她問。

“查。”裴昭的回答簡潔,“但這種東西,很難查。沒有痕跡,沒有源頭,就像病毒,你不知道它從哪裏來,怎麼傳播,下一個目標是誰。地府雖然派人監察,但收效甚微。”

他頓了頓,看着林見月:“你是茶館掌櫃,你的‘了緣’方法,對這種被怨種污染的魂靈,似乎有效。”

林見月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讓我幫忙?”

“不是幫忙,是履職。”裴昭糾正道,語氣恢復公事公辦的冰冷,“茶館介於陰陽之間,是魂靈滯留的‘縫隙’。怨種選擇宿主,往往會優先選擇執念深重、滯留人間的魂靈。你這茶館,天然容易吸引它們。你遇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林見月沉默了。

是啊,茶館是“門”,是陰陽交界處。那些心有執念、無法往生的魂靈,會本能地找到這裏。而那些被種下怨種的魂靈,執念更深,痛苦更烈,恐怕更容易被茶館吸引。

她是掌櫃,守在這裏,就像站在河流的隘口,所有的“魚”——無論是正常的,還是被污染的——都會從這裏經過。

躲不開,避不了。

“我明白了。”她點頭,聲音平靜,“我會繼續用我的方法,幫助那些被怨種污染的魂靈,化解執念,了卻緣。這也是茶館的職責。”

裴昭看着她,那雙純黑的眼睛裏,看不出是贊許還是其他情緒。良久,他開口:

“你的方法,有效,但危險。怨種在情緒劇烈波動時,可能會提前成熟,或者反噬。下次,不要獨自嚐試。”

“我知道。”林見月說,“我會更小心。而且……不是還有你嗎?”

最後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帶着一絲試探。

裴昭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怔了一下,然後幾不可察地,移開了目光。

“我只是履職。”他生硬地說,但耳朵尖,似乎微微紅了一下——是錯覺嗎?林見月不確定。

大堂裏安靜下來。

只有窗外漸起的風聲,和遠處隱約的雷聲——要下雨了。

裴昭站起身,拿起那個玉瓶,收進袖中。

“這個,我會帶回地府,進一步分析。”他說,“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處理不了的,或者感覺不對勁,不要逞強。”

“好。”林見月點頭。

裴昭沒再說話,轉身走向樓梯。

走到樓梯口,他忽然停下,側過臉,說了句:

“後院那棵樹,最近怎麼樣?”

後院那棵樹?

相思樹?

林見月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還是老樣子,枯着。但我感覺……它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就是……有‘動靜’了。”

裴昭沉默了片刻,然後說:

“多留意。那棵樹,不簡單。”

說完,他上樓,消失在拐角。

林見月坐在原地,回味着他的話。

多留意。那棵樹,不簡單。

祖母信裏說,那是相思樹,現在枯了,但等她真正接掌茶館那天,它會再活過來。

裴昭也知道這棵樹不簡單?

難道……這棵樹,和怨種,和茶館,有什麼關系?

她想不明白。

窗外,雷聲更近了,轟隆隆的,像巨獸在天邊翻滾。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像提前進入了夜晚。風大了,吹得窗戶啪啪作響。

要下大雨了。

林見月起身,檢查門窗,關緊,然後點起蠟燭,坐在櫃台後,看着跳動的燭火,心裏思緒紛雜。

怨種,播種者,地府,茶館,相思樹……

這些看似不相關的東西,冥冥中,似乎被一看不見的線,串聯在一起。

而線的中心,可能就是這間茶館,就是她。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既然站在了這個位置,就要走下去。

盡己所能,了緣,化解,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魂靈。

至於背後的陰謀,暗處的黑手……

一步一步來吧。

她深吸一口氣,吹滅蠟燭,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坐了一會兒。

然後起身上樓。

窗外,第一滴雨,終於落了下來。

敲在瓦片上,啪嗒一聲,清脆,冰涼。

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點密集起來,很快連成一片,譁啦啦的,像天地在哭泣。

*

深夜,雨下得正大。

林見月躺在床上,聽着窗外的雨聲,久久無法入睡。

腦子裏全是裴昭的話,那些關於怨種、關於播種者、關於地府異常的報告,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旋轉。

還有後院那棵枯樹。

“多留意。那棵樹,不簡單。”

裴昭說這話時的神情,很認真,甚至帶着一絲……凝重?

那棵樹,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除了是“相思樹”,除了祖母說等她真正接掌茶館會活過來,還有什麼?

她想着想着,意識漸漸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被雨聲包裹的黑暗。

然後,她做夢了。

很清晰的夢。

夢裏,她站在茶館的後院。

但不是現在的後院——雜草被清理淨了,地面平整,那幾叢桂花開得正好,香氣濃鬱。而那棵相思樹,也不再是枯死的,它活了。

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樹冠如蓋,遮住了大半個後院。樹葉是深綠色的,油亮亮的,在夢中仿佛自帶微光,散發着一種奇異的、溫暖而寧靜的氣息。

樹下,站着一個人。

一個女子。

穿着簡單的青色布衣,頭發用木簪鬆鬆綰着,背影清瘦,有些熟悉。

是……母親?

林見月的心猛地一跳。

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記憶裏的母親,總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看不清細節。但夢裏這個背影,那種感覺,就是母親。

她想喊,但發不出聲音。想走過去,但腳像被釘在地上,動不了。

只能站在那裏,看着。

母親站在相思樹下,仰着頭,看着樹冠,看了很久。

然後,她開始哭。

不是嚎啕大哭,是無聲的流淚。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順着臉頰,滴落在樹下的泥土裏。

夢裏的畫面,異常清晰。林見月能看見母親臉上每一道淚痕,能看見眼淚在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能看見眼淚滴入泥土的瞬間——

泥土,動了。

不是被雨水打溼的那種“動”,是像有生命一樣,微微起伏,將眼淚迅速“吸收”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那棵相思樹,在“喝”母親的眼淚。

林見月感到一陣心悸。

她想喊:媽,別哭。

但依舊發不出聲音。

母親哭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樹。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麼,但林見月聽不見。

然後,夢裏的畫面開始扭曲。

相思樹的枝葉,無風自動,輕輕搖曳起來。不是被風吹動,是像有意識一樣,緩緩地、溫柔地拂過母親的手,拂過她的臉頰,拂去她的淚水。

像一個無聲的安慰。

母親似乎感覺到了,眼淚漸漸止住,臉上露出一個極淡、但溫暖的微笑。

她最後看了相思樹一眼,轉身,看向林見月的方向。

目光,仿佛穿透了夢的屏障,直直落在林見月臉上。

眼神裏有溫柔,有悲傷,有不舍,還有深深的、林見月看不懂的……期待?

然後,母親的身影,開始變淡,像晨曦中的霧氣,緩緩消散在樹下,融進泥土裏,融進樹裏,最終消失不見。

而相思樹,在母親消失後,枝葉搖曳得更厲害了。

然後,林見月清楚地“看”到——

一最低的、最靠近地面的枯枝,在靠近樹的地方,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不是被風吹動,是像沉睡者無意識的抽搐,像脈搏的跳動,像……有什麼東西,在枯死的枝深處,蘇醒了。

就那麼一下。

很輕,很快,幾乎以爲是錯覺。

但林見月知道,不是錯覺。

那枯枝,真的動了。

然後,夢就醒了。

*

林見月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心髒在腔裏狂跳,冷汗溼透了睡衣。

窗外,雨還在下,譁啦啦的,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她尚未平靜的心。

天還沒亮,房間裏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爾閃過的閃電,將房間照得慘白一瞬,又迅速暗下去。

母親。

相思樹。

眼淚。

枯枝的抽動。

那些畫面,清晰得不像夢,像真實的記憶,或者……某種預示?

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感覺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走到窗邊,推開窗,看向後院。

雨幕中,後院一片模糊。那幾叢桂花在雨中瑟縮,而那棵相思樹,依舊枯立着,枝在閃電的光中顯得更加猙獰,像一具巨大的、死去的骨骸。

一動不動。

和夢裏那棵枝繁葉茂、充滿生機的樹,判若兩“樹”。

真的是夢嗎?

可爲什麼那麼清晰?爲什麼母親會出現在那裏?爲什麼樹會“喝”眼淚?爲什麼枯枝會動?

她想起祖母信裏的話:它現在枯了,但還沒死。等你真正接掌茶館那天,它會再活過來。

真正接掌茶館……

難道,她離那天,越來越近了?

所以母親才會“出現”,在夢裏,用眼淚“澆灌”相思樹,催促它蘇醒?

可母親爲什麼哭?

是預見到了什麼?還是……在爲她擔心?

無數疑問,在腦海裏盤旋,找不到答案。

雨聲漸小,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天快亮了。

林見月關好窗,回到床上,卻再也睡不着了。

她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聽着雨聲漸漸停歇,聽着第一聲鳥鳴響起,聽着巷子裏漸漸有了人聲。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她的心裏,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怨種的陰謀,母親的眼淚,相思樹的異動……

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着,平靜的子,即將結束。

更大的風雨,還在後面。

而她,必須做好準備。

*

天亮了,雨徹底停了。

天空是那種被雨水洗刷過的、淨的灰藍色,雲層很薄,陽光偶爾從縫隙中漏下來,在地上投下短暫的光斑。空氣裏有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和殘留的、淡了許多的桂花香。

林見月洗漱,下樓,像往常一樣,打掃茶館,燒水泡茶,準備白天的營業。

但心裏,始終裝着那個夢,裝着裴昭的話,裝着那些尚未解開的謎團。

上午,客人很少。她坐在櫃台後,看着祖母留下的那本線裝書,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目光時不時飄向後院,飄向那棵相思樹。

枯樹依舊沉默,沒有任何異常。

中午,她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後決定,再去看看那棵樹。

她走到後院,站在相思樹下。

雨後的泥土鬆軟泥濘,她的布鞋很快沾滿了泥。但她不在意,只是仰着頭,看着那棵高大的枯樹。

樹粗壯,樹皮皸裂,像老人枯的皮膚。枝椏扭曲,伸向天空,沒有一片葉子,只有幾處枝杈上,掛着些枯死的、像爪子一樣的細小枝條。

看起來,就是一棵死透了的樹。

但她記得夢裏,它枝葉繁茂的樣子,也記得那枯枝輕微的抽動。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樹。

樹皮粗糙,冰涼,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但當她閉上眼睛,靜心感受時——

那種微弱的、類似呼吸或心跳的波動,又出現了。

咚……咚……咚……

很慢,很輕,但確實存在。

而且,似乎比上次感覺時,更清晰了一些。

不是她的錯覺。

這棵樹,真的沒死。

它在“沉睡”,在等待蘇醒的時機。

而那時機,可能就和她“真正接掌茶館”有關。

可怎樣才算“真正接掌”?

是像現在這樣,每天營業,接待魂靈,了卻緣份?

還是……要面對更大的挑戰,解決更深的危機?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無論未來有什麼在等着她,她都必須走下去。

因爲這是她的茶館,她的責任,她的……宿命。

她收回手,最後看了相思樹一眼,轉身回到大堂。

剛走進大堂,她就愣住了。

櫃台前的圓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一個小紙包,用深褐色的紙包着,用細麻繩捆着,和之前那包桂花糖、淨穢香的包裝,一模一樣。

是裴昭放的。

她走過去,拿起紙包,解開麻繩,打開。

裏面不是糖,不是香,是……茶葉。

一小撮茶葉,顏色是深褐中帶着墨綠,葉片細長蜷曲,聞起來有股奇特的清香,和她從紫砂壺裏聞到的香氣很像,但更純粹,更……有“力”。

是“待客茶”。

而且是比祖母留下的、更純、更好的“待客茶”。

紙包內面,用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墨跡,寫着一行小字:

“慎用。危急時,可保魂。”

保魂。

是保護魂靈,還是保護她的魂魄?

林見月不知道。

但她能感覺到,這包茶裏蘊含的茶力,比她之前用過的任何茶葉,都要強大。只是拿在手裏,就能感覺到那股溫和但渾厚的力量,在掌心緩緩流動。

是裴昭特意給她準備的。

爲了應對可能到來的“危急”。

她的心,微微一暖。

雖然裴昭總是冷着臉,說話也冷冰冰的,但至少,他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她,支持她。

這就夠了。

她將茶葉小心包好,貼身收好。

然後,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

雨後的陽光,終於沖破雲層,明晃晃地照下來,將茶館的大堂,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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