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前一天的市公交總站，人裹挾着行李箱滾輪的咕嚕聲，在秋的陽光下織成喧鬧的網。簡竹背着淺灰色雙肩包，手裏拎着半滿的行李箱——裏面只裝了幾件換洗衣物和給外婆帶的桂花糕，她要回市裏的外婆家，特意避開了父親家的方向。自從上次在食堂看到蘇哲和江念，她就下意識想躲着他，怕再撞見時，連表面的平靜都維持不住。
黎知夏約了高中同學去逛新開的美術館，宿舍提前空了下來。簡竹剛從高鐵站出來就慢悠悠晃到21路公交站牌下，風裏裹着初秋的涼意，她把薄外套的拉鏈往上拉了拉，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忽然想起高三那年，蘇哲也是這樣，在寒風裏幫她拉過外套拉鏈。
公交剛停靠站台，簡竹跟着人群往上擠，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扶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輕得像落在湖面的雨絲：“小竹？”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後背瞬間繃緊，連呼吸都慢了半拍。轉過身，蘇哲就站在車門邊，穿着淺灰色休閒裝，袖口整齊地卷到小臂，沒穿警服的他少了幾分嚴肅，卻多了些讓人心慌的溫和。
“蘇哲哥，好巧。”簡竹扯了扯嘴角，把目光移向車窗外面——街旁的梧桐葉正往下落，一片接一片，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他眼裏的愧疚，更怕看到自己還沒完全放下的痕跡。
蘇哲“嗯”了一聲，聲音有些悶，跟着她走到車廂後排坐下，兩人之間隔着一個空位。公交緩緩開動，窗外的店鋪和行人往後退，便利店的燈牌、路口的紅綠燈、騎着自行車的老人，都成了模糊的影子。車廂裏的報站聲斷斷續續，沒人說話，空氣裏卻像繞着看不見的線，繃得有些緊。
簡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思緒卻飄回了高三。那時她剛決定學舞蹈，每天練到很晚，蘇哲總會在排練室門口等她。有次她崴了腳，他蹲下來幫她檢查，手指輕輕碰過她的腳踝，動作小心得像怕碰碎什麼；還有次她考試失利，躲在場角落哭，他默默遞來熱茶，陪她坐了一整晚，沒說一句安慰的話，卻讓她覺得格外安心。那些子裏，蘇哲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父母離異後灰暗的生活，讓她覺得，就算全世界都不在乎她，還有一個人會陪着她。
“你……去外婆家？”直到公交在市中心醫院站停靠，蘇哲才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簡竹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放假了，去看看她。”
蘇哲沒再追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手腕上戴着的手表——那是簡竹去年給他買的生禮物，他一直用着。他其實想問，她在學校過得好不好，想問那天在食堂看到的男生是誰。可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江家的壓力、父親的囑托、還有不能說的顧慮，都像無形的牆，把他和她隔在兩邊。他只能看着她的側臉，看着她刻意避開的目光，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心裏。
公交到了外婆家附近的站台，簡竹起身：“蘇哲哥，我到站了。”
“我也到這站下。”蘇哲跟着站起來，腳步有些快，走在她前面先下了車，像是怕她跑掉。
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梧桐葉落在腳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簡竹想加快腳步先拐進小巷，手腕卻突然被蘇哲抓住。他的力氣不大，卻攥得很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抓住最後一稻草。
“小竹，”蘇哲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被風吹散，眼神落在她的發頂，不敢抬眼看她，“你最近……真的還好嗎？”
“挺好的，學校一切都順。”簡竹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溫度，讓她想起高三那年他幫她暖手的樣子。她咬了咬唇，硬起心腸：“蘇哲哥，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該走了。”
蘇哲沒鬆手，反而拉着她往旁邊的小巷裏走了兩步。小巷很窄，只有一盞老舊的路燈亮着，昏黃的光落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他鬆開手，卻用手臂輕輕抵在牆上，擋住了她的去路——不是強勢的禁錮，更像一種無措的挽留，眼裏藏着太多情緒，有愧疚，有不舍，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
“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蘇哲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沙啞，“那天在食堂，你……”
他沒說完，簡竹就打斷了：“那天就是朋友一起吃飯，沒什麼特別的。”她故意說得輕鬆，甚至扯出一個笑，想讓他徹底死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說這句話時，心裏有多疼。
蘇哲看着她刻意疏遠的樣子，心裏像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知道自己不該再糾纏，知道他們之間沒有可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她泛紅的眼角，看到她刻意避開的目光，就想再靠近一點，再跟她說說話。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呼吸快要碰到她的額頭，眼神裏的掙扎快要溢出來，手指甚至想伸出去，幫她拂開額前的碎發。
簡竹慌了，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到了冰冷的牆，寒意順着脊背往上爬。就在這時，巷口傳來腳步聲，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背着黑色吉他走過來，腳步慢悠悠的，吉他帶在前晃蕩，看起來溫溫和和的，像秋裏的一縷陽光。
簡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繞開蘇哲，快步沖到男生身邊，輕輕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帶着刻意裝出來的委屈，甚至還帶了點撒嬌的意味：“你怎麼才來啊？我等你好久了，剛才還差點迷路。”
男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疑惑地眨了眨眼，目光在簡竹泛紅的眼角和不遠處的蘇哲之間轉了一圈。他很快反應過來，順着她的話笑了笑，聲音淨又溫和，像清泉流過石頭：“路上有點堵車，讓你久等了。這位是？”
“是我以前認識的人。”簡竹刻意加重了“以前”兩個字，手還輕輕搭在男生的胳膊上，指尖悄悄捏了捏他的袖子，暗示他配合，“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正要去前面的小區看我外婆。”
蘇哲站在原地，身體僵住了，像被凍住的雕塑。他看着簡竹搭在陌生男生胳膊上的手，看着兩人之間那副“親密”的模樣，看着她眼裏刻意裝出來的依賴，眼神裏的掙扎慢慢被失落取代，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最終只是抿了抿唇，往後退了一步，給他們讓出了路，指尖還殘留着剛才抓着她手腕的溫度。
直到走出小巷，遠離了蘇哲的視線，簡竹才鬆開抓着男生胳膊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已經驚出了一層薄汗，連手心都溼了。她側過頭，看着身邊的男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尖都紅了：“真的謝謝你，剛才……真的麻煩你了，我實在沒辦法了。”
“沒事，舉手之勞。”男生笑了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看起來格外清爽，像剛洗過的白襯衫，“我叫宋嶼，青大音樂系的，你呢？”
“我叫簡竹，青大舞蹈系的。”簡竹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麼巧，抬頭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眼裏沒有絲毫異樣，只有真誠的笑意，讓她心裏的尷尬少了幾分，“你也是青大的？”
“對啊。”宋嶼眼裏閃過一絲驚喜，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兩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光影。宋嶼說起自己周末在酒吧駐唱的趣事——有次唱到一半吉他弦斷了，他臨時清唱了一首，反而贏得了更多掌聲；說起寫歌時卡殼的煩惱，常常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坐一整晚，直到天亮才找到靈感。他說起音樂時，眼睛裏閃着光，語氣裏滿是熱愛，讓簡竹也跟着心動起來。
簡竹也慢慢打開了話匣子，聊起舞蹈室鏡子前的反復練習——爲了一個旋轉動作，她摔了無數次，膝蓋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聊起第一次在校園湖邊看到落的驚豔，那天她練完舞路過，夕陽把湖面染成了金色，像撒了一層碎金；還聊起黎知夏，說起她們一起在宿舍煮泡面、一起吐槽難吃的食堂飯菜的常。她很久沒有這樣輕鬆地跟人聊天了，不用刻意僞裝，不用怕說錯話，宋嶼總是很認真地聽着，偶爾還會附和兩句，讓她覺得格外舒服。
走到外婆家小區門口，簡竹停下腳步，指了指前面的單元樓：“我到了，就是前面那棟。”
“好，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宋嶼站在原地，手裏還幫她拎着行李箱，沒立刻鬆手，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對了，市裏後天有個小型音樂節，在文創園那邊，我跟樂隊一起去，要在台上唱兩首歌，你要是有空的話，要不要來看看？”
這一會兒的功夫，兩人的聯系方式都加上了。
簡竹猶豫了一下，想到外婆家也沒什麼事，而且宋嶼的真誠讓她無法拒絕，便點了點頭，眼裏也有了笑意：“好啊，到時候我提前聯系你，說不定還能給你加油。”
“那太好了！”宋嶼笑得更開心了，把行李箱遞給她，還不忘叮囑，“路上小心點，上去吧。”
簡竹接過行李箱，說了聲“再見”，轉身走進小區。她走到單元樓門口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宋嶼還站在原地，看到她回頭，揮了揮手，才轉身離開。
國慶假期的第二天，簡竹如約去了文創園的音樂節。現場人很多，到處都是年輕的面孔，音樂聲、歡呼聲混在一起，充滿了活力。宋嶼所在的樂隊在下午演出，他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抱着吉他站在台上，燈光落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格外耀眼。
他唱了一首自己寫的歌，歌名叫做《晚風》，旋律很溫柔，歌詞裏寫着“晚風拂過你的發梢，我在原地等你微笑”，聲音淨又有穿透力，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簡竹站在台下，看着他的身影，聽着他的歌聲，心裏漸漸平靜下來，那些關於蘇哲的煩惱，好像都被這溫柔的歌聲吹散了。
演出結束後，宋嶼拿着兩瓶水跑過來，遞給簡竹一瓶：“怎麼樣？沒讓你失望吧？”
“很好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簡竹真誠地說，眼裏滿是贊賞，“尤其是那首《晚風》，我很喜歡。”
“真的嗎？”宋嶼眼睛一亮，語氣裏滿是開心，“這首是我上個月寫的，還沒怎麼給別人聽過，你喜歡就好。”
兩人在音樂節現場逛了逛，吃了路邊攤的烤腸和冰粉，聊了很多關於音樂和舞蹈的話題。宋嶼說，他覺得舞蹈和音樂是相通的，都是用身體和聲音表達情緒；簡竹說，她有時候練舞累了，會聽着音樂放鬆，很多動作都是跟着旋律自然而然做出來的。他們的想法意外地合拍，聊得越來越投機，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幾乎每天都見面。宋嶼會帶簡竹去市裏的老書店，在堆滿舊書的書架間穿梭，尋找有趣的畫冊；會帶她去河邊的步道散步，看夕陽把河水染成金色；還會帶她去自己常去的錄音棚，讓她聽自己新寫的demo。簡竹也會陪宋嶼去買吉他弦，陪他去公園練聲，甚至會給他提一些關於歌曲情緒表達的建議——從舞蹈的角度出發，告訴他哪裏可以更溫柔，哪裏可以更有力量。
他們像好朋友一樣，分享彼此的生活，傾訴心裏的煩惱。簡竹偶爾會說起自己的家庭，說起父母離異後的孤獨；宋嶼也會說起自己的夢想，說起想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樂隊，讓更多人聽到他的歌。在宋嶼面前，簡竹不用僞裝堅強，不用刻意避開過去，她可以輕鬆地做自己，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格外珍貴。
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宋嶼送簡竹去公交站回學校。車子快要開的時候，宋嶼看着她，認真地說：“簡竹，這幾天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覺得……我們很合拍。”
簡竹愣了一下，坦誠地說：“我也很開心，謝謝你這幾天陪我。”
公交車開動了，簡竹看着窗外宋嶼的身影越來越小，心裏滿是溫暖。她知道，宋嶼是個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而此刻，蘇哲正站在自己家的陽台上，看着遠處的公交站，眼神裏滿是復雜的情緒。他不知道簡竹和那個男生的關系是不是真的，卻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