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青大的公告欄前擠滿了人,紅色的聯誼海報被風吹得輕輕晃動——體育學院與藝術學院聯合舉辦的“秋聯誼晚會”就定在本周五晚上,地點在體育館。黎知夏拉着簡竹擠在人群後,手指着海報右下角的節目單,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你看!宋嶼有節目!他要唱兩首歌呢!”
簡竹的目光落在“宋嶼吉他彈唱《晚風》《遇見》”上,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距離上次醉酒已經過去三天,她臉上的紅褪去,心裏的鈍痛卻還沒完全消散。蘇哲訂婚的消息像細刺,偶爾想起還是會扎得她難受,而梁期那天在清吧裏被她推開的眼神,也總在夜裏浮現,讓她莫名愧疚。
“去嘛去嘛!”黎知夏晃着她的胳膊,語氣帶着撒嬌,“上次在清吧沒聽夠他唱歌,這次在體育館,肯定更有感覺!而且……說不定還能再跟他多聊幾句呢。”說到最後,黎知夏的臉頰微微泛紅,上次醉酒時對宋嶼的“一見鍾情”,顯然還沒消退。
簡竹本想拒絕——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待着,不想再成爲別人注目的焦點。可看着黎知夏期待的眼神,再想到宋嶼那天溫柔的安慰,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一起去。”
消息傳到學生會時,文藝部的部長直接找到了舞蹈室。簡竹剛練完一段芭蕾,正靠在鏡子前擦汗,就被部長堵了個正着:“簡竹,這次聯誼晚會,你可得出個節目!你是咱們藝術學院的門面,不去太可惜了!”
“我……我不太想表演。”簡竹下意識地拒絕,她怕站在聚光燈下,又會想起那些讓她心慌的目光。
“別啊!”部長拉着她的手,語氣懇切,“就跳一段你上次迎新會上的獨舞《逆光》,那支舞多驚豔啊!體育學院的男生都在問,藝術學院是不是有個跳芭蕾超厲害的女生,你去表演,肯定能讓晚會更熱鬧!”
舞蹈室裏的同學也跟着起哄,連黎知夏都湊過來幫腔:“去吧小竹,你跳這支舞超美的!我幫你拿服裝,幫你梳頭!”簡竹被圍在中間,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最終還是鬆了口:“那……好吧,我只跳一段。”
而此刻的男生宿舍裏,梁期正坐在床邊,手裏攥着剛掛斷的電話,指節泛白。電話是母親打來的,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掉:“小期,媽這幾天總頭暈,去醫院查了……醫生說要住院觀察,醫藥費可能要不少……”
“媽,你別擔心!”梁期的聲音有些發緊,連忙追問,“你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回去!”
掛了電話,梁期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連林深的呼喊都沒聽見。他一路騎着自行車,風灌進衣領,帶着深秋的寒意,卻吹不散他心裏的慌亂。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父親卻只會喝酒吵架,家裏的積蓄早就被父親敗光了,醫藥費只能靠他自己掙。
梁期想先去拿之前遺忘在家的銀行卡,推開家門時,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昏暗的客廳裏,父親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瓶白酒,地上散落着空酒瓶。母親不在家,顯然是已經去了醫院。
“你還回來什麼?”父親看到他,眼神渾濁,語氣帶着嘲諷,“是不是又來要錢?我告訴你,我沒有!”
“媽住院了,需要醫藥費!”梁期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你能不能少喝點酒?多關心關心媽!”
“關心她?”父親猛地把酒瓶摔在地上,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她要是當初不跟我吵,這個家能變成這樣嗎?你也別跟我提錢,我沒錢!”
“你!”梁期氣得渾身發抖,他看着父親醉醺醺的樣子,看着這個冰冷破敗的家,突然覺得無比絕望。他想起簡竹身上淨的練功服,想起她站在舞蹈室裏的樣子,再看看自己眼前的一地狼藉,心裏的落差像深不見底的海。
爭吵很快變成了肢體沖突。父親揮着拳頭朝他打來,梁期下意識地躲開,卻還是被掃到了肩膀。他不想跟父親動手,只能死死攥着拳頭,任由父親的罵聲在耳邊回蕩。直到鄰居聽到動靜跑過來拉開,梁期才趁着混亂,抓起外套沖出了家門。
夜色已經降臨,街上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落在他身上,卻照不暖他心裏的寒意。他剛從醫院回來,母親說醫院暫時有護工,讓他先回學校。他騎着自行車往學校走,路過體育館時,裏面傳來了熱鬧的音樂聲和歡呼聲——聯誼晚會已經開始了。
鬼使神差地,梁期停下了車。他站在體育館外的陰影裏,透過玻璃門往裏看。舞台上的燈光格外耀眼,宋嶼正抱着吉他坐在中間,指尖撥動琴弦,溫柔的歌聲順着門縫飄出來:“晚風吹過你的發梢,我在原地等你微笑……”
台下的觀衆跟着輕輕哼唱,黎知夏坐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嶼,嘴角掛着藏不住的笑。而簡竹,就坐在黎知夏身邊,穿着簡單的白色毛衣,頭發披在肩上,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她沒有跟着哼唱,只是安靜地看着舞台,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放空。
梁期的心跳慢慢加快,他想起第一次在天橋下被她“見義勇爲”,想起她在警局門口對他的“陰陽怪氣”,想起她醉酒時靠在他懷裏的溫度。可肩膀上的疼痛突然傳來,提醒着他眼前的現實——他的家是昏暗的,是充滿爭吵的,是需要靠他打工才能支撐的;而簡竹的世界是明亮的,是充滿希望的,是他無論如何都夠不到的。
就在這時,舞台上的音樂停了。宋嶼鞠躬走下台,主持人拿着話筒走上前:“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藝術學院的簡竹,爲我們帶來獨舞《逆光》!”
聚光燈瞬間聚焦在舞台中央,簡竹緩緩走上台。她換了一身淺紫色的練功服,裙擺上綴着細碎的水鑽,在燈光下泛着微光。音樂響起的瞬間,她的身體輕輕抬起,手臂劃出優美的弧線,像一只掙脫束縛的蝴蝶,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旋轉、跳躍、踮腳、回眸,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優雅,帶着一種倔強的力量。台下的歡呼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被她的舞蹈吸引,連梁期都忘了呼吸。他看着她在聚光燈下發光的樣子,看着她眼底藏着的堅韌,眼眶突然就溼了——他怎麼敢奢望,能把這樣耀眼的她,拉進自己滿是陰影的世界裏?
舞蹈結束時,簡竹微微鞠躬,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黎知夏激動地站起來鼓掌,宋嶼也從後台走出來,遞給她一瓶水,眼神裏滿是贊賞。簡竹接過水,對他笑了笑,那個笑容很輕,卻像一道光,照進了梁期心裏,也讓他徹底清醒。
他悄悄轉身,騎着自行車離開了體育館。夜色更濃了,他沒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學校附近的快餐店——他記得這裏招夜班,從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一小時二十塊錢。他需要錢,需要很多錢,用來給母親交醫藥費,也用來把自己和簡竹的世界,徹底隔開。
從那天起,梁期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白天訓練,晚上就去快餐店打工,周末更是連軸轉,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他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卻再也沒有靠近過舞蹈室,沒有再主動找過簡竹。
偶爾在校園裏遇到,他也會刻意避開。有一次在食堂,他看到簡竹和宋嶼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飯,簡竹正低頭聽宋嶼說話,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梁期拿着餐盤,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匆匆吃完就離開了,連抬頭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黎知夏察覺到了不對勁,拉着簡竹偷偷討論:“你有沒有覺得梁期最近怪怪的?以前他總找借口來我們宿舍樓下,現在連人影都見不到了,上次在場看到他,喊他他都沒聽見。”
簡竹的筷子頓了一下,心裏泛起一陣莫名的失落。她想起梁期上次在清吧裏被她推開的樣子。她想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們好像從來都不是很熟,她又有什麼資格去關心他?
而梁期此刻正在快餐店後廚洗碗,熱水燙得他手指發紅,他卻渾然不覺。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小期,醫藥費已經交了一部分,你別太累了,注意身體。”
他看着消息,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累一點沒關系,只要母親能好起來,只要他能離簡竹的世界遠一點,就夠了。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着窗外的霓虹,心裏默默告訴自己:梁期,別再妄想了,你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體育館裏的聯誼晚會早已結束,舞台上的燈光熄滅,只剩下空蕩蕩的場地。可簡竹在聚光燈下跳舞的樣子,卻像一張定格的照片,深深印在梁期的心裏。他知道,那是他永遠都觸碰不到的霓虹,而他自己,只能在陰影裏,默默守護着這份遙不可及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