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的魚肉韭菜餡餅和白魚湯,在大院裏掀起了一場關於“香氣”的持久戰。
那香味野蠻地鑽進每一個人的鼻腔,之前那些酸溜溜的竊竊私語,以及王彩霞擺在明面上的嘲諷,都在這股味道面前失了聲。
蘇念用最簡單的方式宣告,她不僅能在海島活下去,還能活得讓所有人都眼紅。
可嘴上閉了麥,心裏的嘀咕卻沒停。
軍屬大院就是這樣,針尖大點的事都能傳成風暴,更何況是蘇念這種“空降”的營長夫人,還總能搗鼓出聞所未聞的吃食。
一些人嘴上誇着香,心裏卻在犯嘀咕。
一個城裏來的嬌小姐,哪來這麼大本事?這裏面沒鬼才怪。
顧景琛不是聾子。
他的工作讓他無法時刻守在家裏,但整個海島的風吹草動,總能順着各種渠道溜進他耳朵。
有人說蘇念是狐狸精轉世,把他們英明神武的顧營長迷得找不着北。
有人說蘇念壓不安分,看着大門不出,卻總能變着花樣勾人。
更難聽的,是揣測他顧景景琛對新媳婦好,圖的就是那一口吃的。
顧景琛聽着這些閒話,臉上不起波瀾。
他從不屑於向外人解釋自己的家事。
但那些話,到底還是在他心裏留下了痕跡。他了解蘇念,知道她的堅韌和能,更清楚她爲這個家付出了什麼。
她不該被這些齷齪的念頭包圍。
他沒問蘇念,也沒去警告那些長舌婦。
顧景琛是軍人,習慣用行動說話。
幾天後,蘇念送顧景琛出門上班。
他走到門口,卻突然停步,回頭叫她。
“小蘇。”
蘇念應聲回頭。
顧景琛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布包,遞了過去,眼神有些飄忽。
“這是……?”蘇念接過來,觸手溫熱。
“兩斤白糖,兩塊碎布。”顧景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耳卻透出一點不自然的紅,“你不是想做點心?布給你做衣裳。”
蘇念解開布包,雪白的糖粒在晨光下閃着光,旁邊是兩塊花色素雅的棉布。
這年頭,白糖是稀罕物,布票更是金貴。
她甚至沒跟他提過,他卻記在了心上,還悄無聲息地辦妥了。
“謝謝你,顧遠洲。”蘇念心頭一熱,臉上綻開一個結結實實的笑容。
顧景琛只“嗯”了一聲,像是被那笑容燙到,轉身邁開長腿,背影挺拔,步伐卻透着一股倉促。
這只是個開始。
蘇念做飯,除了海鮮,最頭疼的就是沒新鮮蔬菜。島上的菜全靠陸地運,量少價高,船一延誤,有錢都買不到。
這天,她想做個清炒海帶絲,翻遍廚房,最後幾顆蒜都發了芽。
供銷社的售貨員早就說過,蔥姜蒜比肉還難碰到。
沒了這些,海鮮的腥氣壓不住,味道差了一大截。
蘇念捏着發芽的蒜頭,嘆了口氣。
第二天傍晚,顧景琛從部隊回來,蘇念端上晚飯,其中一盤是涼拌海帶絲。
“沒放蒜?”顧景琛夾了一筷子,很自然地問。
“沒了,供銷社也斷貨了。”蘇念語氣裏透着無奈。
顧景琛沒再說話,只低頭,默默將那盤海帶吃得淨淨。
第三天一早,蘇念走進廚房,一眼就看見灶台上多了一個布袋。
布袋撐得鼓鼓囊囊,一股熟悉的辛辣氣味飄了出來。
蘇念好奇地解開袋口,眼睛瞬間就亮了。
滿滿一袋子紫皮大蒜,底下還壓着好幾塊帶着泥土芬芳的鮮姜!
蒜頭個個飽滿緊實,一看就是剛從地裏刨出來的。
他什麼時候弄來的?從哪弄來的?
她知道部隊有菜地,可那都是供給食堂的,定量嚴格。他能弄來這麼多,不知道欠了多少人情。
蘇念心裏翻江倒海,卻什麼都沒問。
晚上,她給顧景琛做了一盤蒜蓉蒸扇貝,又燉了一鍋姜絲蛤蜊湯。
顧景琛吃飯時依舊沉默,但行動說明了一切。
那盤扇貝和那鍋湯,被他吃得底朝天。
飯後,他破天荒地從蘇念手裏接過碗筷,走進了廚房。
譁譁的水聲響起,他高大的背影擋住了燈光。
“今天的扇貝很鮮。”
他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饜足。
蘇念靠在門框上,看着他的背影,心裏被一種溫熱的情緒填滿。
這個男人,嘴笨得像塊石頭,卻把她隨口的一句話都刻在心上,用他最直接的方式,笨拙地守護着她。
顧景琛的守護,不止於此。
蘇念趕海,專挑人跡罕至的礁石區鑽。
那裏貨多,但也最危險,礁石上長滿溼滑的青苔,摔一跤可不是鬧着玩的。
顧景琛嘴上只讓她小心,心裏卻明鏡似的。
蘇念那股子對吃的執拗勁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於是,每當蘇念提着桶出門,總有一個身影會出現在不遠處。
他穿着作訓服,有時背着槍,站在遠處的高地上,有時就坐在某塊礁石的陰影裏。
他一動不動,目光牢牢鎖定着那片間帶,像守護領地的孤狼。
蘇念起初毫無察覺,一門心思都在石頭縫裏的寶貝上。
直到有一次,她在一處礁石縫裏,發現了一只個頭驚人的大章魚。
她剛伸手去抓,那東西猛地纏了上來!
冰冷的觸手死死纏住她的小腿,滑膩的吸盤傳來巨大的吸力,一股要把她拖進深水窪的巨力傳來!
蘇念臉色一白,掙扎間腳下打滑,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疾沖而至!
顧景琛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箭步跨到她身邊,手中寒光一閃,多了一把匕首。
他單膝蹲下,動作快得只剩殘影,手起刀落,淨利落地將那幾條作惡的腕足齊斬斷!
章魚的殘肢還在地上神經質地扭動,蘇念腿一軟,跌坐在溼漉漉的礁石上,心跳得像要蹦出喉嚨。
又怕,又驚,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口翻涌。
“你怎麼在這兒?”她仰頭問他,聲音還有點抖。
顧景琛收起匕首,在褲腿上擦了擦,面色沉靜,眼神卻不敢看她。
“路過。”
“路過?”蘇念氣笑了,這荒僻得鬼都不來的地方,他“路過”?
顧景琛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解釋。
他伸出大手,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彎腰,沉默地拎起她的海鮮桶,大步朝岸上走去。
“以後不許再來這裏。”他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語氣又沉又硬,帶着不容反駁的命令。
蘇念這次沒吭聲,只是乖乖跟在他身後。
她知道,這個男人心裏,早就不似初見時那般冰冷了。
那晚,蘇念做了一道香辣章魚。
Q彈的章魚肉,配上辣椒和她剛得到的鮮姜蒜爆炒,香氣幾乎要掀翻屋頂。
顧景琛吃得額頭冒汗,話也破天荒地多了起來,跟她聊起了白天的訓練。
說着說着,他像是無意間提了一句。
“炊事班的陳班長,最近總跟我抱怨,說調料不夠用,尤其是蔥姜蒜,每次都得指望陸地運,太耽誤事。”
蘇念夾菜的動作一頓。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裏炸開。
她看向顧景琛,他還在埋頭苦吃,耳被辣得通紅。
這男人,是在給她指路啊。
她的“海島美食”版圖,或許,可以從一個小小的炊事班開始擴張。
蘇念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眼裏閃着灼人的光。
“顧遠洲,”她忽然開口,“你想不想吃部隊食堂永遠吃不到的菜?”
顧景琛抬起頭,眼神裏全是問號。
蘇念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慢悠悠地吐出幾個字。
“比如……香辣小龍蝦?”
顧景琛扒飯的動作,停住了。
他看着蘇念臉上那明媚又帶點小得意的笑容,心裏那點被章魚嚇出來的後怕,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所取代。
這個女人,到底還藏着多少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