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蘇念是被一陣霸道的飯菜香氣徹底勾醒的。
那香味蠻橫地鑽進鼻腔,不容拒絕。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那片熟悉的斑駁天花板,而是顧景琛那張放大了的英俊臉龐。
他坐在床邊,手裏端着一個搪瓷碗,碗裏是熱氣騰騰的蔥花雞蛋面。
新鮮的小蔥被切成均勻的細末,翠綠地鋪在金黃油潤的煎蛋上。
煎蛋臥在白色的濃湯裏,隨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蔥香、蛋香,混合着昨晚石斑魚湯底熬出的極致鮮味,正是把她從沉睡中拽出來的“元凶”。
“醒了?趁熱吃。”
顧景琛的聲音帶着清晨獨有的沙啞,眼神卻不再是初見時的冰冷疏離,反而盛着一絲暖意,是她能看懂的溫度。
蘇念感覺一股熱流從心口蔓延開,臉頰也跟着升溫。
她坐起身,接過那碗面。
魚湯是昨晚的精華,面條是顧景琛自己和面擀的,寬窄不一,帶着手工的拙樸,卻能看出十足的韌性。
“你做的?”蘇念有些意外。
“嗯,看你昨天累了。”顧景琛只說了這一句,視線卻飄向別處,耳那抹不自在的紅,比任何話語都更誠實。
蘇念低頭吸溜一口面。
面條果然勁道彈牙,湯汁濃鬱鮮美,蔥花的辛香更是神來之筆,瞬間激活了所有味蕾。
胃裏暖烘烘的,心裏也跟着被熨燙得服服帖帖。
這個男人,正用他沉默而笨拙的方式,一點點地瓦解她的防備,填滿她的生活。
吃完這頓早餐,顧景琛照常去了部隊。
蘇念站在那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櫥櫃前,中燃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名爲“野心”的火焰。
顧景琛爲她尋來的這些寶貝調料,就是一把鑰匙,爲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腦海裏,那本厚厚的“菜譜大全”正瘋狂翻頁。
紅燒,煸,魚香,麻辣……
無數種曾經因調料匱乏而束之高閣的烹飪技法,此刻在她腦中集體蘇醒,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催促着她去實現。
但光有海鮮還不夠。
復雜的中式烹飪,講究的是搭配與碰撞,需要蔬菜的清爽解膩,需要陸地肉類的油脂增香。
蘇念的目光穿過窗戶,投向遠方那片連綿起伏的黛綠色山巒。
之前,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片廣闊的藍色海洋,卻徹底忽略了這座島嶼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寶庫。
在原主的記憶裏,除了營區和家屬院,島上其餘地方都是“荒山野嶺”。
軍嫂們平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家屬院和海邊,沒人敢往深山裏跑。
可在那片綠色裏,蘇念看到的不是荒蕪,而是生機,是無限的可能。
她的美食雷達,在這一刻,正式將搜索範圍從海洋,擴展到了整片陸地。
一個全新的,更加宏大的“海島食材發掘計劃”,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她換上一身耐磨的舊衣服,把褲腿扎得緊緊的,又帶上了那把劈柴用的小砍刀,和一個顧景琛不知從哪找來的竹編背簍。
臨出門前,她腳步一頓,折返回廚房,將一小塊生姜和兩瓣大蒜揣進了兜裏。
這是她的秘密武器,是辨別未知植物氣味的試金石。
她沒有走通往海邊的大路,而是繞到家屬院後面,徑直朝着那片看起來最茂密的山林走去。
山路崎嶇,雜草比人還高。
蘇念卻毫不在意,她的雙眼自動過濾掉無用的信息,精準地捕捉着路邊每一種植物的形態。
很快,她在一處背陰的溼坡地上,發現了一片熟悉的鋸齒狀葉子。
她蹲下身,摘下一片葉子在指尖揉捻。
一股比家養芹菜更濃鬱、更野性的清香瞬間炸開。
是野芹菜!
蘇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這東西無論是清炒還是做餡,那股勁兒都足得很!
她毫不客氣地采了一大把,利落地放進背簍。
開了個好頭,蘇念信心更足。
她繼續向山林深處行進。
林中空氣溼潤,滿是泥土與腐殖質混合的獨特氣息。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下,幾叢長相奇特的植物吸引了她的注意。
它們沒有莖,一片片肥厚的葉子如同蓮座般鋪在地面,葉片邊緣還帶着一圈神秘的紫紅色。
蘇念停下腳步,用砍刀小心地撬開泥土,挖出一株。
它的部,是一個肉墩墩的塊莖,表皮粗糙,形似芋頭。
她拿出兜裏的大蒜,在塊莖的切面上用力摩擦。
蒜瓣沒有變色。
這是民間流傳的土法子,用以初步判斷野生芋類是否有毒,雖不絕對,卻能篩掉大部分危險。
蘇念又湊近聞了聞,只有一股純粹的泥土芬芳,沒有半分性氣味。
她的美食家直覺在叫囂:能吃!
她一口氣挖了好幾個,背簍瞬間沉了一小半。
接下來的運氣,簡直好到讓人咋舌。
一片倒伏的枯木上,她發現了一簇簇黑褐色的木耳,個頭不大,但肉質肥厚。
一片向陽的山坡上,她找到一種開着紫色小花的藤蔓,順藤摸瓜,竟從土裏拽出一串串形似紅薯的塊莖。
是野山藥!這可是滋補養人的好東西。
驚喜遠未結束。
在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樹上,幾串青色的、酷似微縮版花椒的果實,正悄然掛在枝頭。
蘇念屏住呼吸,摘下一顆,放進嘴裏用齒尖輕輕一咬。
一股清新又霸道的麻香,瞬間在舌尖上引爆!
是野花椒!
蘇念激動得攥緊了拳頭,這可是川菜的靈魂!是麻辣口味的精髓所在!
她珍而重之地將這些寶貝一一收進背簍,感覺自己就是個深入秘境的探險家,每一步都踩在驚喜之上。
不知不覺,頭升至中天,背簍已經沉甸甸的。
蘇念找了塊淨的石頭坐下,看着自己一上午的豐盛收獲,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野芹菜可以炒肉絲,或者和海鮮同煮,提鮮解膩。
木耳可以涼拌,也可以滑炒雞蛋。
野山藥和那種不知名的野芋頭,能當主食,蒸着吃,或者跟魚骨一起熬成濃湯。
還有這最珍貴的野花椒,晚上必須給顧景琛露一手,做一道正宗的水煮魚片,讓他見識下什麼叫真正的麻辣鮮香。
她的腦子裏,已經瞬間搭配出了七八套全新的菜單。
正當她沉浸在美食的藍圖中,不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
蘇念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握緊了手裏的砍刀。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樹林裏鑽了出來,是家屬院的軍嫂劉梅。
她也背着個背簍,裏面卻只有零星幾蔫頭耷腦的野菜。
“小念?真的是你!我的天,你怎麼跑到這麼深的地方來了?”劉梅看到她,又驚又喜。
“劉梅嫂子,你也來采野菜?”蘇念放鬆下來,笑着打招呼。
“是啊,家裏快揭不開鍋了,就來碰碰運氣。”劉梅的視線落到蘇念腳邊那個滿當當的背簍上,眼睛都瞪圓了,“哇,你采了這麼多!這是……野芹菜?這個我認得。但這個黑乎乎的,還有這個疙瘩,都能吃嗎?”
她指着蘇念背簍裏的木耳和野芋頭,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能吃,這個叫木耳,這個我管它叫野芋頭。處理好了,比肉還香。”蘇念解釋道。
“真的假的?我們平時哪敢亂采這些,都怕有毒。”劉梅看着蘇念,眼神裏全是崇拜,“小念,你懂的可真多。”
“我也是看書看來的。”蘇念把自己的“萬能借口”又搬了出來。
她看劉梅的背簍實在太空,便主動從自己的收獲裏分了一半給她。
“這哪好意思!”劉梅連連擺手,臉都紅了。
“拿着吧,嫂子。我采的太多,一家人也吃不完。下次我們再一起來,我教你怎麼認。”蘇念不由分說,直接把野菜塞進了劉梅的背簍裏。
劉梅推辭不過,只好收下,感激地看着蘇念:“小念,你人可真好。”
兩人結伴往回走,一路上,蘇念將幾種無毒野菜的辨認方法和特征,仔細地教給了劉梅。
劉梅聽得連連點頭,對蘇念的敬佩又深了幾分。
回到家屬院,兩人滿載而歸的模樣,再次引起了小範圍的轟動。
特別是當軍嫂們看到蘇念背簍裏那些她們從未見過的“奇形怪狀”的植物時,都忍不住議論紛紛。
王彩霞正好在門口擇菜,看到這一幕,那股酸味又冒了出來。
“喲,這是上山挖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草樹皮回來?真當自己是神農嚐百草呢?也不怕吃壞了肚子,回頭還得麻煩顧營長。”
這次,沒等蘇念開口,劉梅就先一步站了出來,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把蘇念護在身後。
她挺着膛,大聲說:“彩霞嫂,你別胡說八道!這些都是小念教我認的,全是能吃的寶貝!你自己沒見識,不代表別人也跟你一樣!”
周圍的軍嫂們,看看劉梅背簍裏和蘇念一樣豐富的收獲,再看看王彩霞手裏那幾蔫巴巴的青菜,眼神都變得有些微妙。
蘇念沖劉梅投去一個感激的微笑,沒有和王彩霞多費口舌,徑直背着她的寶貝食材回了家。
她知道,最好的反擊,永遠是端上飯桌的美味。
傍晚,當顧景琛拖着一身訓練的疲憊回到家時,直接被眼前的景象震在了原地。
今天的飯桌,和以往截然不同。
沒有大魚大蝦的霸道海味,取而代之的,是一桌子充滿了山野氣息的菜肴。
一盤清炒野芹菜,翠綠欲滴,那股獨特的清香直沖鼻腔。
一盤木耳炒雞蛋,黑白分明,清爽淨。
一碗用魚骨湯燉的野芋頭,湯汁濃白,芋頭軟糯,上面撒着幾粒蔥花,更顯可愛。
主食是蒸得粉糯的野山藥,旁邊還配了一小碟她用白糖熬的簡易糖漿。
整個屋子都飄散着一股清新的、屬於土地的芬芳,和海鮮的鮮香截然不同,卻同樣勾人食欲。
“回來了?”蘇念從廚房裏端出兩碗米飯,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快嚐嚐我今天的‘探險’成果。”
顧景琛沉默着洗了手,在桌邊坐下。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道菜,眼神裏透着深思。
他在這座島上駐扎了七八年,第一次知道,除了那片海,腳下這片土地,也藏着這麼多能吃的東西。
他夾起一筷子野芹菜。
那股濃鬱的、帶着野性的清香瞬間席卷口腔,口感爽脆,比供銷社賣的蔫芹菜好吃一百倍。
他又嚐了一口燉芋頭。
芋頭吸飽了魚湯的精華,入口即化,軟糯香甜,回味無窮。
木耳炒蛋爽滑,蒸山藥清甜。
顧景琛第一次,在一頓飯裏沒有吃到任何海鮮,卻吃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滿足,更震撼。
他抬起頭,深深地看向蘇念。
這個女人,總能在他以爲已經足夠了解她的時候,帶給他顛覆性的驚喜。
她不僅能征服海洋,還能征服土地。
她用她的智慧和雙手,硬生生把這座外人眼中的荒涼孤島,變成了一個豐饒富足的美食天堂。
“明天……”
顧景琛放下碗筷,看着蘇念,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我們一起去。”
“嗯?一起去哪?”蘇念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起上山。”
顧景琛的目光灼熱而堅定。
“我幫你背東西。”
他想親眼看看,她是如何從那些雜草叢中,找出這些寶貝的。
他更想,參與到她的“探險”中去。
和她一起,守護和發掘這個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寶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