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高三，A市一中的清晨總是被一層薄霧籠罩。天還沒亮，教學樓裏已經亮起了一片燈光，像是有人在黑夜裏點燃了無數顆小星星。黑板右上角的倒計時牌上，數字一天天減少，從“300”變成“200”，再到“100”，最後只剩下孤零零的兩位數。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走廊裏偶爾傳來的腳步聲、翻書聲，都被這寂靜放大了好幾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倦意，卻又藏着一絲不肯放棄的倔強。
江嶼趴在桌子上，揉着酸脹的眼睛。昨晚爲了攻克一道數學壓軸題，他和沈野在視頻通話裏討論到了凌晨一點。屏幕那端的沈野依舊精神飽滿，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移動，思路清晰得不像話；而他已經困得眼皮打架，好幾次都差點把臉埋進作業本裏。
“困死我了。”江嶼打了個哈欠，聲音含糊，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學神，你每天只睡五個小時，真的不會猝死嗎？我現在感覺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讓我睡十分鍾，就十分鍾。”
“習慣了。”沈野翻着書，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要是困就睡一會兒，早讀我叫你。不過英語小測的單詞，你要是錯超過五個，今天的宵夜就取消。”
“別啊！”江嶼瞬間清醒了大半，掙扎着直起身，努力睜開眼睛，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我可不想又考倒數，更不想錯過烤腸。不睡了，現在就背單詞。”
沈野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從抽屜裏拿出一顆薄荷糖，放在他桌上：“提神。這個是葡萄味的，比之前的薄荷味淡一點，不會辣嗓子。”
“哇，學神也會吃這種小零食？”江嶼驚訝地拿起薄荷糖，捏在手裏看了看，“我以爲你只靠意志支撐，不需要這些‘凡俗之物’。”
“意志也要有能量。”沈野淡淡地說，目光重新回到書本上，手指輕輕劃過書頁，“昨天看你背單詞的時候總皺眉，估計是之前的薄荷糖太，這個應該合你胃口。”
江嶼心裏一暖，剝開糖紙把薄荷糖放進嘴裏，清甜的葡萄味在舌尖彌漫開來，確實比之前的薄荷糖溫和許多，提神的效果卻一點沒減。他偷偷看了一眼沈野，對方正專注地看着課本，側臉的線條冷硬又流暢，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江嶼突然覺得，這個總是冷着臉的學神，其實也沒那麼難接近，甚至……有點可愛。
備考的子枯燥而緊張，但江嶼發現，只要有沈野在身邊，他就沒那麼害怕。每天早晨抽屜裏準時出現的牛，有時候是純牛，有時候是酸，總能剛好對上他前一天隨口提過的口味；課間不經意的提醒，“這道題的解題思路你記錯了，晚上我再給你講一遍”；晚自習後耐心的講解，哪怕他重復問了好幾遍同一個問題，沈野也只是無奈地嘆口氣，然後重新一步步推導。這些細小的舉動，像一條條溫暖的線，把他從焦慮和自我懷疑中拉了出來。
而沈野，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着。他會在課間陪江嶼去場走兩圈，說是“活動筋骨，提高學習效率”，其實是看江嶼趴在桌上太久，擔心他憋壞了；他會在體育課上爲他遞水，還會提前擰開瓶蓋，知道江嶼打完球後沒力氣；甚至會在晚自習後陪他去小賣部吃宵夜，自己雖然不吃甜的，卻會看着江嶼啃冰淇淋，偶爾還會點評一句“這個巧克力味的比草莓味的甜度過高”。
“你不是說吃甜的會影響大腦運轉嗎？”江嶼一邊舔着冰淇淋，一邊含糊地問，嘴角還沾着一點油。
“偶爾一次，不影響。”沈野說，目光落在他嘴角的油上，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溫度輕輕觸碰到他的皮膚，江嶼的身體瞬間僵了一下。
沈野也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逾矩，迅速收回手，耳尖微微泛紅，假裝咳嗽了一聲：“下次吃慢一點，像只偷吃的小貓。”
“你怎麼不吃？”江嶼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是覺得被他碰到的地方有點發燙，轉移話題道。
“你吃就好。”沈野看着他，眼神裏有一瞬間的柔和，像冰雪初融的湖面，“我看着你吃，就當是補充能量了。”
那一刻，江嶼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沈野生活中一個特別的存在。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心裏暖暖的，學習的動力也更足了。
三月的模擬考臨近，學習節奏越來越快。每天的試卷像雪片一樣飛來，課代表抱着一摞卷子走進教室，大家的反應已經從最初的哀嚎變成了麻木。剛把數學卷子收上去，物理卷子就發了下來；化學限時訓練剛結束，英語閱讀理解又擺在了桌上。教室裏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偶爾有人發出一聲壓抑的嘆氣，很快又被淹沒在題海裏。
“又是兩套數學卷。”江嶼看着桌上的試卷，忍不住嘆氣，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懷疑老師是打印機成精了，不然怎麼能有這麼多題可出。這要是全部做完，我的手估計都要廢了。”
“下午自習做。”沈野說，語氣依舊平靜，“晚上我給你講，重點講你之前總錯的函數和幾何題。你要是覺得累，就先做選擇填空，大題我們分兩天做。”
“你都不怕累嗎？”江嶼問，看着沈野面前同樣堆得高高的試卷，“我每天做三套卷子就覺得快頂不住了，你還要做競賽題，還要給我講題，真的不用休息嗎？”
“怕。”沈野淡淡地說，抬眼看向江嶼，眼神清澈而堅定，“但你更需要有人盯着。而且，和你一起做題，比我一個人做更有效率。”
江嶼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學神，你是不是有點關心我？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了？”
“閉嘴，做題。”沈野的耳尖卻微微泛紅，趕緊低下頭，假裝認真看題，以此掩飾自己的慌亂。
晚自習後，教室只剩他們兩個人。窗外的風吹動窗簾，發出輕輕的聲響，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沈野耐心地給江嶼講解每一道題，而江嶼則認真地記着筆記，偶爾打斷沈野，提出自己的疑問。
“你看，這個函數題要先找單調性，再求極值。”沈野用筆在紙上畫着，線條淨利落，“你總是急着代入數值，結果忽略了定義域，所以每次都算錯。這次一定要記住，先確定定義域，再進行下一步作。”
“哦……原來如此。”江嶼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就說怎麼每次都算不對，原來是第一步就錯了。學神，你太厲害了，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因爲你粗心。”沈野合上筆，看着他，“但你比以前細心多了，至少現在不會把數字抄錯了。繼續保持，下次模擬考爭取數學上80。”
“真的嗎？我能上80？”江嶼眼睛一亮，充滿了期待，“我之前最高才考72，上80對我來說簡直是遙不可及的目標。”
“真的。”沈野看着他，語氣篤定，“你最近的進步很明顯，只要保持這個狀態，上80沒問題。甚至……還能更高。”
三月模擬考成績公布那天，江嶼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數學從上次的72分掉到了65分，物理也退了10分。他的名字在成績單上往下滑了好幾位，周圍同學投來的目光讓他覺得有點窒息，甚至還有人在背後小聲議論，“我就說他之前的進步是運氣好吧，現在原形畢露了”。
“我是不是不行了？”江嶼盯着成績單，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手指緊緊攥着成績單，指節都泛了白。他覺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費了，之前的信心瞬間崩塌，心裏又酸又澀。
沈野沒有說話，只是把他的試卷一張張攤開，找出每一道錯題的原因，用紅筆在旁邊標注出來。他的動作很輕柔，沒有一絲不耐煩，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這道是粗心，把‘-b’寫成了‘b’，導致後面全錯；這道是方法錯了，應該用數形結合，你卻硬算，不僅浪費時間還容易出錯；這道……你本沒看懂題，題目問的是極值，你卻求了最值。”沈野的語氣平靜，沒有指責，只是客觀地分析，“不是不行，是心態亂了。考試的時候太想證明自己，反而緊張過度，發揮失常了。”
“可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江嶼的眼睛有些紅，聲音帶着點哽咽，“我怕來不及了，我怕我拼盡全力，也考不上A大，怕我們的約定實現不了。”
“來得及。”沈野看着他，眼神堅定，像一顆定心丸，“你比我認識的很多人都聰明，只是太容易被情緒影響。這次考砸了未必是壞事，至少讓你知道了自己的問題所在。接下來我們調整心態，針對性地訓練，一定能趕上來。”
江嶼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謝謝你，沈野。每次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你都在我身邊。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擺爛了。”
“別謝。”沈野合上試卷，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白紙，“晚上我給你列一個復習計劃，把每天的時間都分配好，重點攻克你的薄弱項。你只要跟着我走，剩下的交給我。”
那天晚上，沈野真的寫了一份詳細的計劃，精確到每個小時該做什麼，早上六點到七點背英語單詞，七點到八點做數學選擇填空，下午兩點到四點攻克物理大題，晚上七點到九點整理錯題。江嶼看着那張計劃表，心裏涌上一股暖流，眼眶也有點溼潤。他知道，沈野爲他付出了太多，他不能辜負這份心意。
“學神，你是我見過最靠譜的人。”江嶼看着沈野，認真地說。
“別誇，執行。”沈野說，語氣依舊平淡，但眼神裏的鼓勵卻很明顯。
江嶼笑了：“遵命！保證完成任務，絕不偷懶。”
接下來的子裏，江嶼嚴格按照計劃執行。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背單詞，哪怕前一天晚上學到很晚；晚上十點半準時總結當天的錯題，把每一道錯題的錯因和正確解法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機交給沈野保管，只在必要時拿回來查資料。起初很痛苦，好幾次都想放棄，想拿起手機刷會兒視頻放鬆一下，但一想到沈野的付出和兩人的約定，就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你看，我今天只刷了三次手機。”一天晚自習後，江嶼自豪地說，像個得到獎勵的孩子。
“三次還值得驕傲？”沈野挑眉，故意逗他，“我一天都不碰手機，你還差得遠。”
“對我來說已經是巨大進步了。”江嶼說，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以前我一節課能刷十次，現在能堅持一上午不碰，已經很不容易了。學神，你就不能誇誇我嗎？哪怕一句也好。”
沈野沒說話，只是把一顆葡萄味的薄荷糖放在他手心。江嶼笑着接過，像得到了某種珍貴的獎勵，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放進嘴裏，心裏甜滋滋的。
五月的傍晚，兩人坐在教學樓頂，看着夕陽一點點落下。天空被染成了金紅色，雲朵像被點燃了一樣，絢爛奪目。微風吹拂着他們的頭發，帶來陣陣草木的清香，讓人心情舒暢。
“高考後你想報哪裏？”江嶼問，聲音裏帶着一絲期待和忐忑。
“A大。”沈野毫不猶豫，眼神堅定，“物理系，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
“我也是！”江嶼興奮地說，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想報計算機系，以後做個程序員，敲代碼賺錢。那我們可以繼續做校友了，說不定還能在同一個校區，甚至同一棟宿舍樓！”
沈野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可以。只要你能考上，我們就能繼續一起學習，一起……吃烤腸。”
“不過……”江嶼的興奮勁兒稍微降了點，有些猶豫，“我怕我考不上。A大的分數線那麼高，我現在的成績雖然有進步，但離錄取線還有一段距離。”
“你會考上的。”沈野說，語氣篤定，眼神裏充滿了信任，“我會幫你，我們一起努力。剩下的時間，我們每天多學一個小時，把薄弱項補上來，一定沒問題。”
“那如果……我沒考上呢？”江嶼小聲問，心裏有些不安。
沈野沉默了片刻，然後認真地說：“那我也會在A市等你。你可以復讀一年，我會在A大等你，陪你一起備考，直到你考上爲止。我們的約定，不會因爲一次高考就失效。”
江嶼愣住了，然後笑了，笑得像個孩子，眼角甚至有了點溼潤：“好，那我們約定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在A市見面，都要一起實現我們的夢想。”
他們伸出手，在夕陽下擊掌。清脆的擊掌聲在空曠的天台上回蕩，像是在爲他們的約定作證。那一刻，未來不再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一個具體的方向，一個可以一起奔赴的地方。
高考前最後一個月，兩人幾乎形影不離。白天一起上課，晚上一起復習，連吃飯都在同一個窗口打飯。江嶼總是會多打一份紅燒肉，偷偷放進沈野的碗裏，知道沈野雖然不說，但其實很喜歡吃；沈野則會把自己的牛分給江嶼一半，擔心他營養不夠。
“你不覺得我們像連體嬰嗎？”江嶼笑着說，一邊把自己碗裏的青菜夾給沈野，“走到哪兒都黏在一起，別人估計都要以爲我們是分不開的好朋友了。”
“連體嬰不會互相嫌棄。”沈野淡淡地回，卻把碗裏的紅燒肉又夾回給江嶼，“你多吃點，補充體力，最近刷題太費腦子了。”
“嘿！”江嶼假裝生氣，“我什麼時候嫌棄你了？我明明很喜歡你好不好，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倒數徘徊呢。”
“每天。”沈野說，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江嶼笑着推了他一下：“那也是愛之深，責之切。誰讓你那麼優秀，我總想跟上你的腳步呢。”
高考那天，天還沒亮，兩人就在校門口相遇。沈野穿着淨的白T恤，背着簡單的書包，手裏拿着一支削好的鉛筆，走到江嶼面前：“加油。這支鉛筆是我特意選的，書寫流暢，不容易斷芯，希望能給你帶來好運。”
“你也是。”江嶼接過鉛筆，小心翼翼地放進筆袋裏，又從口袋裏掏出一顆葡萄味的薄荷糖，遞給沈野，“提神。這個是你喜歡的味道，考試的時候別太緊張，正常發揮就好。”
他們相視一笑，眼裏都充滿了信任和鼓勵。沒有太多的話語，卻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然後，他們並肩走進考場，走向屬於他們的未來。
當最後一科鈴聲響起，整個校園沸騰了。江嶼沖出考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沈野。他穿着和早上一樣的白T恤，逆着光，像一道光一樣照亮了江嶼的世界。
“我們做到了！”江嶼大喊着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聲音裏帶着激動和釋然，“沈野，我們終於考完了！”
沈野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回抱，拍了拍他的背，聲音溫柔而堅定：“做到了。江嶼，你真的很棒。”
夕陽下，兩個少年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像兩條終於交匯的河流，奔向同一個遠方。他們知道，高中三年的旅程結束了，但屬於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