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高三下學期，A市的春總裹着一層化不開的溼冷。清晨五點半，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教學樓裏已經亮起了一片燈光，像是有人在黑夜裏點燃了無數顆小星星，在濃稠的夜色中格外醒目。黑板右上角的倒計時牌被人用紅筆改了數字，“99”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個走進教室的人眼裏，提醒着大家時間所剩無幾。空氣裏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連走路都下意識地放輕腳步，生怕打擾到別人學習。
江嶼是踩着預備鈴進來的，額前的碎發沾着點晨露，帶着淡淡的涼意。校服外套隨意搭在胳膊上，裏面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領口微微敞開。他剛在座位上坐下，就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喉嚨裏溢出一聲悶悶的嘆氣。不是困，是口像壓了塊浸了水的海綿，沉得喘不過氣。昨晚他沒和沈野視頻，也沒刷題，就坐在書桌前對着滿牆的公式發呆，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夢裏都是試卷上飄來飄去的紅叉，還有老師失望的眼神和同學議論的聲音。
“昨晚沒睡好？”沈野的聲音隔着一層薄薄的空氣傳過來，不高，卻精準地戳中江嶼的心思。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仔細聽能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
江嶼抬了抬眼皮，看見沈野手邊放着一個保溫杯，杯口還冒着點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杯身上簡單的圖案。“學神，你是不是裝了監控在我家？不然怎麼知道我沒睡好。”他打趣道，試圖掩飾自己的焦慮，“我現在感覺自己的腦子像一團漿糊，什麼都記不住，今天的英語小測怕是要涼了。”
“沒那閒工夫。”沈野把保溫杯推到他面前，杯身還帶着溫熱的觸感，剛好能驅散清晨的涼意，“溫的蜂蜜水，比薄荷糖管用。昨晚看你朋友圈發了條‘睡不着’，估計是壓力太大了。這個蜂蜜是我媽從老家寄來的，純天然的，能緩點神經緊張。”
江嶼愣了一下，伸手握住杯子。入手的溫度很舒服，順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以前沈野只會遞薄荷糖，硬邦邦的，像他這個人一樣沒什麼溫度。可這杯蜂蜜水不一樣，甜意從指尖漫到心裏，把那些翻涌的焦慮壓下去了一點。他沒想到，自己隨口發的一條朋友圈，沈野居然看到了，還特意爲他準備了蜂蜜水。“你什麼時候開始搞這些了？”他擰開蓋子喝了一口，甜得剛好，不膩，帶着淡淡的花香。
“上周看你總揉太陽，上課還老走神，查了下，蜂蜜水能緩解神經緊張。”沈野的目光落回書本上，耳尖卻悄悄泛了點紅，“別多想，只是怕你狀態太差，影響我講題的效率。你要是考不上A大，我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江嶼忍不住笑了，把杯子湊到鼻尖聞了聞，清甜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心情也舒暢了不少：“行吧，那就謝謝學神的‘效率保障計劃’。我一定好好喝，爭取不拖你後腿，爭取和你一起考上A大。”
備考的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快得讓人抓不住一點縫隙。每天的試卷不再是“雪片”，而是成了“瀑布”——早讀剛結束，數學卷子就發了下來，密密麻麻的題目看得人眼花繚亂；上午最後一節課，物理隨堂測的答題卡收走，下午第一節課，化學的限時訓練又擺在了桌上。班裏的同學很少再閒聊，連下課去廁所都是一路小跑，生怕浪費一分鍾。以前熱鬧的課間，現在只剩下翻書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江嶼的變化是班裏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以前那個上課趴着睡覺、課間竄去打球的“小狼狗”，現在會主動把錯題本攤在桌上，一道一道地摳細節，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用紅筆圈出來，等着沈野講解；會在沈野講題時，把手機倒扣在抽屜裏，連消息提示音都調了靜音，眼神專注地盯着草稿紙；甚至會在午休時，抱着練習冊跑去辦公室問老師問題，回來時額頭上還沾着點粉筆灰，臉上卻帶着解開難題後的笑容。
“江嶼，你這是轉性了？”後座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裏滿是驚訝，“以前讓你看道題，你都能跟我聊半小時籃球，現在居然主動去問老師問題，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轉什麼性，只是想對得起自己罷了。”江嶼頭也沒抬，手裏的筆在草稿紙上算着平拋運動的軌跡，筆下的線條越來越流暢，“再說了，總不能一直讓學神拖着我走，好歹也得跟上點腳步，不然以後到了A大，我豈不是要被他甩幾條街。”
沈野剛好聽見這話，筆尖頓了頓，沒說話，卻把自己整理的物理模型筆記往江嶼那邊推了推，筆記旁還標注了“江嶼易錯點”的小字，比如“平拋運動容易忽略空氣阻力”“受力分析容易畫反方向”，都是江嶼之前反復出錯的地方。江嶼看到後，心裏一暖，偷偷看了沈野一眼，對方依舊是那副冷淡淡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做過。
壓力最盛的時候，是四月中旬的一次全科模考。那天考完最後一門英語，江嶼走出考場就靠在了牆上，手指發麻，連捏筆的力氣都快沒了。長時間的高度集中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連同學打招呼的聲音都聽不太清。沈野走到他身邊，遞了瓶冰鎮礦泉水，瓶身的涼意透過手心傳來，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考得怎麼樣？”
“不知道。”江嶼擰開瓶蓋灌了幾口，冰水順着喉嚨滑下去，卻沒澆滅心裏的慌，“感覺好多題都是蒙的，物理最後一道大題，我連題都沒讀完就交卷了，估計又是慘不忍睹。學神，我真的能考上A大嗎？我現在越來越沒信心了。”
“蒙也是一種策略，總比空着強。”沈野靠在他旁邊的牆上，目光望向場的方向，那裏有幾個高一的學生在打球，跑跳的聲音隔着老遠傳過來，像另一個世界的熱鬧，“你比三個月前已經好太多了，至少現在能看懂大部分題，還能寫出完整的解題步驟。以前你可是連選擇題都要蒙一半。”
“可我怕不夠。”江嶼的聲音低了點，帶着點委屈和焦慮，“A大的分數線那麼高，我怕我拼盡全力，也夠不着。到時候我們的約定就實現不了了，我不想和你分開。”
沈野轉過頭，看着他。夕陽落在江嶼的側臉，把他眼底的不安照得清清楚楚。以前的江嶼，永遠是張揚的、自信的，哪怕考倒數，也能笑着說“天賦異稟”，可現在，他眼裏多了些沉甸甸的東西，是對未來的期許，也是對自己的懷疑。沈野心裏微微一動，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嶼，脆弱得像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夠不夠，不是現在想的事。”沈野的聲音很穩，像錨一樣定住了江嶼的慌亂，“你只需要記住，每天比前一天多會一道題，多記一個單詞，就夠了。剩下的，交給時間。我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不要現在就否定自己。”
那天晚上，沈野沒給江嶼布置額外的任務，反而拉着他去了場。夜色漫上來，把整個校園裹得安安靜靜，只有路燈發出暖黃的光，照亮了腳下的跑道。兩人沿着跑道慢慢走，不說話，只聽着彼此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踩在塑膠跑道上，像踩在了心尖上，把那些緊繃的神經都踩鬆了。晚風輕輕吹過，帶着草木的清香，讓人心情舒暢了不少。
“學神，你有沒有怕過？”江嶼突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比如怕考不上想去的學校，怕讓別人失望。我現在就很怕，怕讓我爸媽失望，更怕讓你失望。”
“有。”沈野沒否認，語氣平靜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高一的時候，我第一次考了年級第二，我爸媽雖然沒說什麼，但我能看出來他們很失望。那段時間，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刷題刷到手指抽筋，有時候坐在書桌前就睡着了，醒來後繼續刷。我怕自己再也考不回第一，怕辜負家裏的期待。”
江嶼愣住了，他從沒見過沈野流露過這樣的情緒。在他眼裏，沈野永遠是無堅不摧的，是站在頂峰的學神，不會有害怕，不會有慌亂。原來，學神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後來我發現，怕沒用。”沈野停下腳步，看着江嶼的眼睛，眼神堅定而認真，“與其怕，不如做。你現在也是一樣，與其怕考不上A大，不如把擔心的時間，用來多刷一道題，多記一個單詞。只要你堅持下去，結果一定不會太差。”
江嶼看着他，心裏的那塊海綿好像被擰了水，輕了不少。他伸出手，拍了拍沈野的肩膀：“行，聽你的。反正就算考不上，你也會在A市等我，對吧？那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大不了復讀一年，明年再考。”
“嗯。”沈野點頭，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但我更想和你一起進A大的校門，一起去看A大的湖，一起去A大的籃球場打球。”
夜風拂過，帶着晚春的草木香。兩人沿着跑道又走了兩圈，回到教室時，晚自習的鈴聲剛好響起。江嶼坐在座位上，翻開錯題本，筆尖落在紙上的那一刻，手不抖了，心也不慌了。他知道，備考的路還長，壓力還在，但他不再是一個人了。身邊有沈野，有溫熱的蜂蜜水，有一句句“我在”，就夠了。那些壓在肩上的重量，終究會變成往前走的力量。
接下來的子裏，江嶼更加努力了。每天早上，他都會比沈野早到十分鍾，把前一天的錯題再看一遍，鞏固知識點；晚上，他會和沈野一起總結當天的學習情況，互相監督，互相鼓勵。沈野也會時不時地給他一些小驚喜，有時候是一顆他喜歡的葡萄味薄荷糖，有時候是一張A大的風景明信片，背面寫着“加油，我們一定能行”。
有一次，江嶼在做一道數學壓軸題時，卡了整整一個小時都沒思路，急得抓耳撓腮，差點把卷子撕了。沈野看到後，沒有直接告訴他答案，而是坐在他旁邊，一點點引導他，“你想想這個知識點和之前我們學過的哪個定理有關”“換個角度試試，說不定能找到突破口”。在沈野的引導下，江嶼終於找到了解題思路，做完題的那一刻，他激動地抱住了沈野，大喊道：“學神，我做到了！我終於解開這道題了！”
沈野被他抱得一愣，隨即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語氣裏帶着欣慰：“我就說你可以的。只要靜下心來，沒有你解不開的題。”
江嶼鬆開他，臉上滿是笑容，眼裏閃着淚光：“謝謝你，沈野。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放棄了。有你在身邊，真好。”
沈野的耳尖微微泛紅，避開他的目光，低聲說：“趕緊整理錯題，不然今晚的宵夜就沒了。”
“好嘞！”江嶼立刻勁十足地拿起筆，開始整理錯題，嘴角的笑容怎麼也壓不下去。
他知道，備考的路注定充滿艱辛，但只要有沈野陪着他，他就有勇氣一直走下去。無論未來有多麼未知，無論高考的結果如何，這段一起奮鬥的時光，都會成爲他生命中最寶貴的回憶。而他也堅信，只要他們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實現約定，一起走進A大的校門，一起奔赴更美好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