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的晨光帶着初春的暖意,漫進“清顏閣”的修復室時,蘇清顏正對着電腦屏幕整理唐代三彩俑的修復預案。屏幕上的三維模型清晰顯示着三件駱駝俑的缺損位置——左側俑的駝峰缺了近三分之一,中間俑的釉面有六道長短不一的沖線,右側俑的底座還殘留着早年修復時的劣質膠痕,這些細節都需要在重啓修復前制定針對性方案。
“蘇姐,市文物局的張科長來了,說有重要文件要給您。”林曉快步從外間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語氣裏難掩興奮,“我剛才在門口聽他跟陳助理說,好像是關於三彩俑重啓的事!”
蘇清顏握着鼠標的手頓了頓,指尖在“修復材料清單”的圖標上停留片刻,才起身往外間走。外間的八仙桌旁,市文物局文物保護科的張科長正坐着喝茶,看到蘇清顏出來,立刻站起身,將文件袋遞過去:“蘇小姐,恭喜!經局裏研究決定,正式恢復‘清顏閣’參與國家級唐代三彩俑修復的資格,重啓儀式定在正月十五上午十點,就在你們工作室舉行,到時候國家博物館的專家也會來。”
文件袋裏裝着重啓通知書和更新後的修復要求,蘇清顏翻開通知書,紅色的公章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她指尖劃過“確保修復材料符合唐代工藝標準,優先采用傳統配方”的條款,心裏輕輕鬆了口氣——這場因溫若曦造假引發的風波,終於在重啓的消息裏,有了一個階段性的收尾。
“謝謝張科長,我們一定按要求做好準備,不辜負局裏的信任。”蘇清顏將文件收好,語氣帶着專業的篤定,“修復團隊已經到位,預案也基本完善,現在就差最後一批核心材料,今天就能確認采購情況。”
張科長點點頭,又叮囑了幾句重啓儀式的流程細節,才起身離開。送走張科長,林曉立刻湊過來,看着文件袋裏的修復要求,眼睛亮了起來:“蘇姐,終於能重新開始修復了!那批三彩俑可是國家一級文物,修復完成後肯定能上新聞,到時候‘清顏閣’的名氣就更大了!”
“先別高興太早,材料還沒落實呢。”蘇清顏打開電腦裏的材料清單,指着“低溫釉料(仿唐代配方)”這一項,“唐代三彩用的是低溫鉛釉,燒成溫度在600-800℃,釉料成分裏的石英、長石、氧化銅比例要嚴格按唐代出土標本調配,本地的供應商去年底就斷貨了,我得聯系西安和景德鎮的廠家問問。”
她拿起手機,先撥通了西安一家老字號釉料廠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老板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蘇小姐啊?你要的仿唐低溫釉料我們確實有,但春節前的訂單早就發完了,現在工人還沒返工,就算做出來,物流也停了,至少得等到正月二十以後才能發貨。”
掛了電話,蘇清顏又撥通景德鎮廠家的號碼,得到的答復更無奈——他們的釉料窯爐春節期間進行檢修,要到正月底才能恢復生產,本趕不上正月十五的重啓儀式。
“這可怎麼辦啊?沒有低溫釉料,修復本沒法開始,總不能用現代合成釉料吧?那樣不符合‘最小預’原則,專家肯定不會同意。”林曉看着清單上的“低溫釉料”,急得直跺腳,“要不要問問周老板?他認識的古董商多,說不定有存貨。”
蘇清顏點點頭,撥通周老板的電話。周老板在電話裏沉默了片刻,才嘆氣說:“清顏,我問了圈裏的朋友,西安和景德鎮的廠家確實斷貨了,有個老藏家手裏倒是有小半斤仿唐釉料,可他要價太高,還說只賣熟人,我跟他不熟,實在拿不下來。”
放下手機,修復室裏陷入短暫的沉默。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材料清單上,“低溫釉料”幾個字像是壓在兩人心頭的石頭。蘇清顏走到修復台前,拿起之前從三彩俑上取下的一小塊釉面標本——標本呈淡綠色,是典型的唐代三彩綠釉,斷面能看到細膩的釉層結構,這是現代合成釉料本仿不來的質感。
“再想想別的辦法,”蘇清顏將標本放回錦盒,語氣依舊平靜,“實在不行,我們就自己調配。按唐代釉料的成分比例,石英、長石、氧化銅、鉛丹這些原料,本地的化工市場應該能買到,就是調配比例需要反復試驗,時間可能趕不上重啓儀式,但至少能讓專家看到我們的準備。”
林曉立刻點頭:“我現在就去查本地化工市場的地址,順便買些試驗用的小坩堝和測溫儀,我們今天就能開始試配!”
林曉匆匆出門後,蘇清顏重新坐回電腦前,點開唐代三彩釉料的成分分析報告——國家博物館提供的檢測數據顯示,唐代綠釉中氧化銅的含量在8%-10%,石英和長石的比例爲3:2,鉛丹作爲助熔劑,含量需控制在15%左右,多了會導致釉面泛黑,少了則釉面流動性差。
她正對着數據計算配比,外間傳來敲門聲。以爲是林曉忘了帶東西,蘇清顏起身去開門,卻看到門口放着一個銀色的金屬箱,箱子上貼着一張便籤,沒有署名,只寫着:“內裝仿唐低溫釉料5公斤,已通過國家博物館材料檢測中心檢測,成分符合唐代三彩標準,檢測報告附在箱內。”
蘇清顏心裏一動,彎腰將金屬箱搬進屋裏。箱子很沉,打開後,裏面整齊排列着五個白色瓷罐,每個瓷罐上都貼着標籤,標注着“綠釉”“黃釉”“褐釉”——正是修復三彩俑需要的三種基礎釉色。瓷罐旁放着一份檢測報告,上面詳細列出了每種釉料的成分含量,檢測機構的公章清晰可見,檢測期是昨天。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到符合標準的釉料,還提前做了檢測,除了陸時衍,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個能力和人脈。蘇清顏指尖撫過便籤上的字跡,筆鋒遒勁,和之前陸時衍送修復膠時留的紙條字跡一模一樣。
她拿出手機,翻到黑名單裏陸時衍的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解除拉黑,而是撥通了陳助理的電話。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陳助理,門口的釉料是陸先生送的吧?麻煩你轉告他,釉料的錢我們會按市場價轉過去,檢測報告也謝謝他費心。”
陳助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低聲說:“蘇小姐,陸總吩咐過,這釉料是他托西安文物修復研究所的老朋友調運的,不算成本,不用您付錢。他還說,之前誤會您的事,他一直很愧疚,這釉料就算是他的一點補償,希望您別拒絕。”
蘇清顏握着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知道陸時衍是想彌補,可這種“不圖回報”的幫助,反而讓她覺得不自在。“請你轉告陸先生,心意我領了,但材料錢必須給,這是‘清顏閣’的規矩,也是對修復的負責。”她語氣堅定,沒有絲毫退讓,“如果他不收,我只能把釉料送回去。”
掛了電話,蘇清顏將檢測報告仔細收好,又打開一個瓷罐,用小勺舀出一點綠釉放在白紙上——釉料呈細膩的粉末狀,顏色和三彩俑的釉面標本幾乎一致,陽光下還能看到細微的石英顆粒,顯然是按古法研磨的。她心裏清楚,陸時衍不僅是調運了釉料,還特意讓研究所按唐代標準重新調配過,否則不可能這麼貼合三彩俑的釉色。
傍晚時分,林曉抱着一堆試驗用的原料回來,看到桌上的金屬箱,立刻湊過來:“蘇姐,這是……仿唐釉料?你從哪裏弄到的?”
“陸先生送的,”蘇清顏沒有隱瞞,將檢測報告遞給林曉,“我讓陳助理轉告他,按市場價轉賬,他沒收,說算補償。你一會兒聯系財務,把釉料的市場價算出來,轉到靜遠齋的對公賬戶上,備注‘三彩俑修復材料款’,他不收也得收。”
林曉看着檢測報告,又看了看蘇清顏緊繃的側臉,忍不住小聲說:“蘇姐,陸先生其實挺好的,他知道我們急着用釉料,特意托人調運,還提前做了檢測,看得出來他很在意這個,也很在意您……”
“我們現在只談,不談別的。”蘇清顏打斷林曉的話,將瓷罐裏的釉料倒進小瓷碗,“先按檢測報告上的成分比例,核對一下釉料的質感,明天準備好工具,等重啓儀式結束,就開始修復。”
林曉見蘇清顏態度堅決,只好把剩下的話咽回去,拿起小勺舀出一點釉料,對着陽光觀察:“這釉料的細度至少過了一百八十目篩,比我們之前聯系的廠家質量還好,用來修復三彩俑肯定沒問題。”
接下來的兩天,蘇清顏和林曉忙着準備重啓儀式的各項事宜——布置修復展示區,整理修復工具,打印修復預案手冊,還特意將那半塊汝窯瓷片和《蘇氏修復手記》的復刻本放在展示區,讓前來參加儀式的專家和嘉賓能了解蘇氏修復坊的歷史。
正月十四下午,就在兩人忙着擦拭三彩俑的展示台時,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蘇清顏抬頭,看到溫若曦穿着一件紅色的羽絨服,帶着三個舉着相機的記者,徑直闖進工作室,聲音尖銳地喊道:“蘇清顏!你別裝了!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本沒有弄到符合標準的低溫釉料,現在用的肯定是現代合成釉料,你這是在破壞國家文物!”
記者們立刻圍上來,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鏡頭都對準了蘇清顏。林曉連忙擋在蘇清顏身前,厲聲說:“溫若曦!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有正規的釉料檢測報告,你別在這裏造謠!”
溫若曦冷笑一聲,伸手推開林曉,走到展示台前,指着桌上的釉料瓷罐:“檢測報告?誰知道是不是你僞造的!蘇清顏,你之前用假顏料陷害我的事還沒算清楚,現在又想用假釉料糊弄文物局,我今天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讓大家看看你這個‘鑑寶大師’到底有多虛僞!”
蘇清顏看着溫若曦歇斯底裏的樣子,心裏沒有絲毫慌亂。她從文件櫃裏拿出那份蓋有國家博物館檢測中心公章的報告,走到記者面前,將報告一頁頁展開:“各位記者朋友,這是我們使用的低溫釉料檢測報告,上面詳細列出了每種釉料的成分含量,比如綠釉中的氧化銅含量9.2%,石英和長石比例3:2,完全符合唐代三彩釉料的標準,檢測期是正月十一,大家可以核對檢測機構的聯系方式。”
她又拿出溫若曦之前送來的顏料瓶碎片,放在展示台上:“至於溫小姐說的‘假顏料陷害’,警方已經查明,是溫小姐僞造監控和借閱記錄,用含有現代膠黏劑的假顏料陷害我,她的父親溫國梁也因涉嫌倒賣高仿文物被刑事拘留,這些都有警方的通報可以查詢。”
記者們立刻圍過來,對着檢測報告和顏料瓶碎片拍照,還有人拿出手機搜索警方通報。溫若曦看着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想上前搶奪報告,卻被記者們攔住。“不是這樣的!報告是假的!警方通報也是蘇清顏買通人做的!”她還在徒勞地辯解,聲音卻越來越小。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市文物局的張科長帶着兩個工作人員走進來,看到現場的混亂,皺起眉頭:“溫若曦女士,你已經被警方列爲造假案的嫌疑人,取保候審期間不得擾正常的文物修復工作,你現在的行爲已經違反了取保候審規定,我們會立刻聯系警方。”
溫若曦聽到“聯系警方”,嚇得渾身發抖,轉身就想跑,卻被工作人員攔住。記者們紛紛圍上去追問,她在鏡頭前狼狽不堪,頭發散亂,臉上的妝容也花了。最終,在工作人員的護送下,她才得以離開,離開時還不忘回頭瞪着蘇清顏,眼神裏滿是怨毒。
溫若曦走後,張科長對着記者們解釋了幾句,澄清了“假釉料”的謠言,記者們才陸續離開。外間終於恢復平靜,林曉看着桌上的檢測報告,鬆了口氣:“還好有這份報告,不然今天真被溫若曦潑髒水了。蘇姐,你說她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啊?都取保候審了還來鬧事。”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蘇清顏將報告收好,語氣平靜,“不過經她這麼一鬧,明天的重啓儀式反而會更受關注,也能讓更多人知道我們用的是符合標準的釉料,算是歪打正着。”
當天晚上,本地古玩圈的頭條就刊登了溫若曦鬧事被打臉的新聞,標題是“造假嫌疑人溫若曦擾文物修復,‘清顏閣’拿檢測報告證清白”,還附上了溫若曦狼狽離開的照片和檢測報告的部分截圖。網友們紛紛留言:“溫若曦這是破罐破摔吧?自己造假還誣陷別人!”“蘇老師太厲害了,用證據說話,讓造謠者無話可說!”“期待正月十五的重啓儀式,想看三彩俑修復的過程!”
蘇清顏看着手機上的新聞,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她走到修復台前,看着那五個裝滿釉料的瓷罐,指尖輕輕拂過罐身——陸時衍的幫助確實解了燃眉之急,她心裏不是沒有觸動,只是過去的誤會和傷害還沒完全消散,她需要更多時間來消化這份復雜的情緒。
而此刻的靜遠齋,陸時衍看着陳助理發來的新聞截圖,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翻到蘇清顏的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撥通,只是編輯了一條短信:“釉料若有質量問題,隨時聯系我,西安的研究所會提供技術支持。正月十五的儀式,我會去現場。”
短信發送成功,沒有被拒收。陸時衍看着屏幕上的“已送達”,心裏輕輕鬆了口氣——他知道,蘇清顏還沒有完全原諒他,但至少,她沒有再拒絕他的幫助,這已經是一個好的開始。
正月十五的清晨,陽光明媚,“清顏閣”門口掛起了紅色的橫幅,上面寫着“國家級唐代三彩俑修復重啓儀式”。國家博物館的專家、市文物局的領導、古玩圈的同行和媒體記者陸續到來,修復展示區裏,那半塊汝窯瓷片和《蘇氏修復手記》的復刻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都在議論着蘇氏修復坊的歷史和古法修復技藝。
蘇清顏穿着一身素色旗袍,站在展示區前,向專家們介紹三彩俑的修復預案和釉料的檢測情況。就在這時,她看到陸時衍走進來,穿着深色西裝,手裏拿着一個錦盒,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她身上。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蘇清顏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繼續向專家介紹修復方案。陸時衍站在人群後,看着她從容專業的樣子,心裏滿是欣慰——那個曾經被誣陷、被誤解的女孩,終於在自己熱愛的領域裏,重新綻放了光芒。而他,會一直在她身後,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