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前王妃死因的念頭一旦生出,便像藤蔓般纏繞心頭。蘇晚晚深知此舉凶險萬分,一旦被蕭執或幕後黑手察覺,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意外身亡”,成爲第七個真正的犧牲品。但她更清楚,若一直被動承受流言和暗箭,遲早也會被這無形的網絞。
主動出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開始有意識地搜集信息。首先是那六位王妃的基本情況:出身、嫁入時間、死亡時間、官方記載的死因、喪儀規格、埋葬地點等等。這些信息並非絕密,在藏書樓的一些舊檔、禮部往來文書副本(王府長史處可能有留存)、甚至一些老仆模糊的記憶中,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跡。
她不能大張旗鼓地去問,只能利用現有渠道。
青黛成了關鍵。她心思縝密,又因爲懂藥材,有時需要去府中藥庫或與府醫打交道,能接觸到一些旁人不易接觸的角落和人。蘇晚晚讓她在辦差時,留意是否有關於前王妃們用藥或病案的只言片語,尤其是那些非正常死亡的。
小杏則負責留意府中老仆的閒談。那些在王府伺候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人,可能知道一些被刻意掩蓋的舊事。
王嬤嬤……蘇晚晚暫時沒有驚動她。這位嬤嬤雖然現在規矩,但畢竟是王府老人,又與柳側妃那邊有些說不清的關系,還需觀察。
幾下來,收獲寥寥。官方記載語焉不詳,與蕭執當初所言大同小異。府醫處口風甚緊,老仆們也對前王妃之事諱莫如深,仿佛那是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忌。
就在蘇晚晚考慮是否要冒險接觸長史司的檔案時,青黛帶回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奴婢今去藥庫取安神香,無意中聽到兩個看守庫房的老婆子閒聊。”青黛壓低聲音,“她們說,中元節快到了,內院管事讓她們準備些紙錢香燭,除了祭拜先祖,還要給……‘後面小祠堂裏那幾位’也燒一份,免得她們在下面不安生,又‘回來’鬧。”
“後面小祠堂?”蘇晚晚心中一動。王府內有供奉先祖的正祠,這“後面小祠堂”是哪裏?
青黛道:“奴婢悄悄打聽了一下,說是王府西邊最偏僻的角落,有個廢棄的院子,裏面有個小祠堂,據說……是暫時停放前幾位王妃靈柩、或者供奉她們牌位的地方。因爲……因爲死得不吉利,不能入正祠,也不能立刻下葬,有些就在那裏停了好些年,後來才移出去的。現在裏面估計只剩下牌位和一點香火了。”
停放靈柩、供奉牌位的廢棄小祠堂!這裏面,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比如,牌位上會不會有更具體的信息?或者,祠堂本身有什麼異常?
“知道具置嗎?”蘇晚晚問。
青黛點頭:“大概知道,在西邊‘攬月閣’再往後的荒園裏,聽說院門常年鎖着,鑰匙在掌管內院雜物的陳嬤嬤手裏。”
陳嬤嬤?蘇晚晚記得,是內院一個資歷很老、但不太管事的嬤嬤,似乎與柳側妃不太對付。
“想辦法,拿到鑰匙的模子,或者……弄清楚陳嬤嬤存放鑰匙的習慣。”蘇晚晚沉聲道。夜探小祠堂風險極高,但可能是獲取直接線索的唯一捷徑。
青黛臉色微白,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奴婢盡力。”
又過了兩,青黛帶來了好消息。她買通了陳嬤嬤身邊一個貪杯的小丫鬟,得知陳嬤嬤將那小祠堂的鑰匙和其他一些不怎麼用的舊鑰匙一起,掛在她自己房間床頭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盒裏,那木盒只是普通搭扣,並未上鎖。陳嬤嬤每午飯後會小憩半個時辰,雷打不動。
時機就在午後。
蘇晚晚決定親自去。青黛本想代替,但蘇晚晚認爲青黛對前王妃之事了解有限,且萬一被發現,青黛很難解釋清楚。而她作爲王妃,即使被發現,或許還有轉圜餘地(雖然可能性極低)。
行動計劃定在次午後。蘇晚晚以“午間歇息,不喜打擾”爲由,讓王嬤嬤和小杏守在正屋外。她則換上青黛事先準備的、顏色深暗且便於行動的舊衣裙(從庫房淘汰衣物中找來改的),用布巾包好頭發,臉上也蒙了塊深色面紗。
青黛利用去針線房取東西的借口,提前去了陳嬤嬤院子附近望風。
時辰一到,蘇晚晚悄無聲息地從靜思院後角門溜出(這角門鑰匙她早已讓小杏偷偷配了一把)。按照青黛描述和事先反復記憶的路徑,她借着花木和廊柱的掩護,快步向西邊偏僻處走去。
越往西走,人跡越罕至,樓閣也越發破敗。空氣中彌漫着草木腐朽和灰塵的氣息。終於,她看到了“攬月閣”的匾額,已經歪斜褪色。繞過攬月閣,後面果然是一片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園子,園子深處,隱約可見一堵高牆和一座孤零零的、灰撲撲的小建築。
那就是小祠堂了。
院門是厚重的木門,掛着一把大銅鎖。蘇晚晚從懷中取出青黛用軟泥拓印後、趕制出來的粗糙鑰匙模子,又拿出一細鐵絲(從舊燈籠上拆的),借着門縫透出的光,小心地嚐試開鎖。
她的手指穩定,心卻跳得厲害。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額角滲出細汗。終於,“咔噠”一聲輕響,鎖簧彈開!
她輕輕推開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寂靜的荒園裏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側身閃入,立刻將門虛掩。
祠堂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小,也更陰森。沒有窗戶,只有門縫透進些許微光。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灰塵味、黴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舊的香火氣息。
正對門的牆壁前,設着一張長長的供桌,桌上積着厚厚的灰塵。供桌後方,依序擺放着六個黑漆漆的牌位!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六個沉默的鬼影。
蘇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穩了穩心神,走上前。
牌位用料普通,雕刻簡單,上面用金漆寫着名諱和生卒年月。她借着微弱的光線,一個個看過去:
“蕭門元配陳氏靈位”
“蕭門繼室林氏靈位”
“蕭門繼室王氏靈位”
……
果然都是前六位王妃。生卒年月與之前了解的大致吻合。牌位本身似乎並無特殊。
她的目光掃過供桌和地面。供桌上除了灰塵,還有幾個歪倒的香爐,裏面是早已板結的香灰。地面是青磚,同樣積滿灰塵,有幾處隱約能看到凌亂的腳印,新舊不一,看來並非完全無人踏足。
她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腳印。大部分是女子的繡鞋印,大小不一,可能是定期來打掃或上香的仆婦。但有一處……在供桌側面靠近牆角的位置,有幾個腳印格外清晰,鞋底花紋奇特,不是常見的樣式,而且似乎……是男子的鞋印?大小也比女子的印記大得多。
男子?誰會來這種地方?蕭執?還是……其他人?
蘇晚晚心中疑竇更甚。她站起身,沿着牆角仔細摸索。牆壁冰冷溼,有些地方牆皮已經剝落。當她摸到供桌後方右側牆壁時,指尖忽然觸到一塊略微鬆動的磚塊!
她用力一按,那磚塊竟向內凹陷下去半分!與此同時,旁邊另一塊磚似乎也微微一動。
是機關?還是年久失修?
蘇晚晚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將兩塊鬆動的磚都向內推了推。沒有反應。她又嚐試向不同方向扳動、旋轉……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其中一塊磚被她向左側用力一扳——
“咔……咔咔……”
一陣極其輕微、令人牙酸的機械轉動聲從牆壁內部傳來!緊接着,供桌後方那塊原本嚴絲合縫的牆壁,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更陰冷、帶着濃重土腥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味的風,從縫隙中撲面吹出!
密室!這小祠堂後面,竟然有密室!
蘇晚晚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強忍着心中的驚駭和恐懼,湊近縫隙,向裏望去。裏面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但那股陰冷的氣息卻真實無比。
去,還是不去?
裏面可能藏着秘密,也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險。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祠堂外荒園中,忽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但絕非野貓野狗能發出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蘇晚晚大驚失色!她當機立斷,立刻將那塊鬆動的磚扳回原處!機括聲再次輕微響起,牆壁縫隙迅速合攏,恢復原狀,幾乎看不出痕跡。
她快速退到供桌旁,目光急掃,看到供桌下有一處空隙較大,且灰塵堆積很厚。她毫不猶豫,矮身鑽了進去,縮在供桌最裏面的角落,用寬大的裙擺盡可能蓋住身體,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幾乎就在她藏好的同時,祠堂那虛掩的木門,被“吱呀”一聲,徹底推開了。
一道被拉長的、模糊的人影,投在了滿是灰塵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