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保養得體,絲毫不顯衰老,身着深綠色宮裝,樣式雖簡,但領口與手袖處皆用金線勾勒,襯得她威嚴肅穆。
方才,太後得知趙美人因穿錯衣裳被罰禁足一事,特意叫來蕭域,嚴詞訓斥了一番。
不料對方不形於色,沒有流露出半分情緒,一時間,太後有種拳打棉花的無力感。
她讀不懂蕭域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厲聲問道:“皇帝,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自登基那,太後就對外稱病,閉門不出慈寧宮,今天喊他過來,鋪天蓋地便是一通指責,蕭域眸底暗藏無奈。
他就不該對親情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是他活該,眼巴巴過來找罵。
蕭域凝思幾瞬,抬腿離開,被明晃晃無視,太後怒拍桌案,手中的佛珠順勢甩了出去,滑到蕭域腿邊。
太後的貼身宮婢興舒趕忙將佛珠撿起,放回桌面,母子二人一年多未見,一見面就不歡而散。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只要發生口角,蕭域總一言不發,向來是太後最先坐不住,大發雷霆。
“皇帝,你太胡鬧了,眼裏還有沒有哀家!?”
太後最討厭蕭域高高在上的態度,總一副上位者姿態,冷漠地蔑視所有人。
他的容貌、氣質,還有他那不屑的眼神,與已故的宸和帝如出一轍,讓人見了就惱火!!
……
聽到質問聲,蕭域看向憤然而起的太後,眼裏沒有半分溫度,倘若不是存在血緣羈絆,早送她去陰曹地府了!
太後看似在慈寧宮養病,實則私下籠絡臣子,暗中擴大勢力,甚至,還把爪子伸向後宮,蕭域礙於生母情面,看破不說破。
她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
非要把命作沒了,她才甘心是吧?
太後皺起眉頭,緊盯蕭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越發有帝王之氣了,不怒自威,氣場十足。
“哀家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無論在前朝亦是後宮,皆遊刃有餘,隨心所欲。”
蕭域嗤笑:“養?這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當真諷刺至極。”
小時候,蕭域還能自己騙自己,他覺得吧,他的母後之所以打壓式育兒,是在鍛煉他獨立。
事事嚴苛,則是希望他將來有出息。
自己是母後唯一活下來的孩子,她很在乎自己,只是方法錯了。
蕭域就這樣騙了自己很多年…
直到他七歲那年,母後的長姐賢妃因與外臣藕斷絲連,被父皇賜自盡,爲顧及皇家顏面,此事秘密處理了。
賢妃生前孕有兩子,大的叫蕭武,小的叫蕭麒,母後在雨中跪了一夜,懇求父皇把賢妃的孩子過繼到她膝下。
最終,父皇見她磕的頭破血流,同意了。
自此,母後對蕭武與蕭麒,可謂是百般呵護,記得他們愛吃什麼,討厭什麼,就連他們生辰,也會提前一個月親手準備禮物。
還有,太傅布置的功課,母後會幫他們一一檢查,耐心給予指導與鼓勵。
而自己,從未享有這種待遇。
蕭域依稀記得,十歲那年的冬至,母後與蕭武、蕭麒在外院打雪仗,他聽到嬉笑聲,也想加入其中。
可母後卻板着臉拒絕,扭頭與他們堆起雪人,那時,天很冷,蕭域的心更冷。
其實不僅僅是打雪仗被拒絕,還有他們放風箏,猜字謎,亭中溫書等等…
被拒絕多了,蕭域便不再問了,熱鬧屬於別人,他永遠是被摒除的那一位。
後來,蕭域漸漸長大,心智逐步成熟,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他必須承認,母後確實偏心蕭武與蕭麒,是毫無保留、不加掩飾的偏袒。
…
蕭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才是母後唯一的親生兒子,爲何他從未在生母那裏得到過一絲一毫關切?!
親疏之別,本就無解,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最終接受現實,不是蕭武、蕭麒搶走了母後的關注,而是那份關愛,本就不屬於他。
哪怕賢妃不死,他的母後也不會陪他放風箏、推雪人…
既然他從未得到過生母的呵護,那又談何失去?
想通了,蕭域也就不糾結了。
——
變故發生在一年前,蕭武的野心漸膨脹,他提前知曉了宸和帝想將皇位傳給蕭域,便聯合太傅宮。
宸和帝被灌下毒藥後,蕭域被傳召養心殿,他剛踏入殿內,宸和帝就暴斃身亡了,蕭武先發制人,帶兵圍住宮殿,將弑父的罪名安在他頭上。
面對官兵圍剿,蕭域反敗爲勝,可得越狠,反而坐實了莫須有的罪名。
幸而,宸和帝留有後手,暗中吩咐親信將傳位詔書公布於衆,還將傳國玉璽送到蕭域府邸,有先帝遺詔,又有玉璽在手,大臣們不敢不認。
登基前夕,蕭域手刃蕭武、以及太傅夏侯風,還將他們的頭顱掛在城外,任由鳥群啄食。
一夜之間,滿天謠言涌入朝堂…不少大臣暗傳新皇靠弑父兄上位。
哪怕最後坐實了蕭武謀逆的罪名,仍有許多大臣持懷疑態度,只因蕭域自登基那起,太後便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外界傳聞…太後見親生兒子作孽,無能爲力,只能稱病懺悔。
謠言四起,太後並不表態,像是默認了,再後來,蕭域細查流言源頭,發現始作俑者正是太後。
經此一事,蕭域經常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太後的親生的?
可徹查結果,總令他倍感失望…
他確實是太後的親生兒子,如假包換。
他的生母…厭惡,不!說厭惡太輕了,應該是恨。
自從他了蕭武開始,太後就從厭惡轉變成仇恨了,甚至,懶得僞裝表面和氣。
說的再具體一點,蕭域活了二十年,太後好像從來沒有對他笑過,哪怕一次。
他稱帝後,更是不願再見他。
今,稱病一年多的太後因趙美人禁足一事,傳他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
怎麼?還當他是任人拿捏的無知幼童?
蕭域收斂情緒:“不就是讓趙美人禁足一年麼?這等小事,太後何至於大動肝火?”
他上前一步,語氣極盡嘲諷:“一個蠢女人罷了,朕讓她死又如何?她敢不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