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沈星河，不是一時沖動。
蘇雨微用了一天時間來籌劃。她需要創造一次“自然的偶遇”，一個能讓沈星河主動或被動與她產生信息交換的場景，同時將風險降到最低。最終，她選擇了“還禮”。
第二天傍晚，她提前結束工作，再次來到城西夜市。這次不是爲了觀察周小鵬，而是買了一杯最普通、不加任何配料的原味豆漿，用簡易塑料杯裝着，封口好吸管。她特意選了離煎餅攤稍遠的一個豆漿攤，確保周小鵬不會注意到她。
然後，她再次走向那家圖書館附近的連鎖便利店。時間算得剛好，正是許多上班族和學生下課下班路過的高峰期。她在便利店門口徘徊，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街角。
大約十五分鍾後，沈星河的身影果然出現在街角。他依舊背着那個半舊的帆布包，步履從容，似乎剛從學校或圖書館出來，準備回住處。
蘇雨微低下頭，握緊手裏的豆漿，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有些忐忑和猶豫。然後，她迎面朝沈星河走去，在即將擦肩而過時，腳步略微一絆，手裏的豆漿“恰到好處”地脫手，潑灑了一小半在自己手上和沈星河淨的淺灰色褲腳上。
“啊！”蘇雨微低呼一聲，連忙後退兩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歉意，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其實是提前準備好的）掏出一小包劣質紙巾，想遞過去又不敢的樣子，笨拙地指着沈星河褲腳上的污漬，張了張嘴，發出幾個含糊的音節。
沈星河明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上白色液體的褲腳，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似乎想說話又說不出的女孩，很快認出了她。
“小雨？”他有些意外，但語氣裏沒有太多責備，反而帶着一絲無奈的好笑，“沒事沒事，別緊張。”
蘇雨微繼續比劃着道歉，又把那杯還剩大半的豆漿往前遞了遞，意思是作爲賠禮（雖然這賠禮實在寒酸），然後又指了指便利店，示意可以進去買包溼巾什麼的。
“真不用。”沈星河擺擺手，從自己包裏拿出一包看起來質量好得多的溼巾，抽出一張，簡單擦了擦褲腳。污漬不算大，但溼痕明顯。“你這是……剛下班？還是從圖書館回來？”
蘇雨微點點頭，又指指自己手上的豆漿污漬，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後在手心裏快速寫下：“對不起，賠你。”字跡歪斜，但意思明確。
沈星河看着她手心，笑了笑：“一杯豆漿而已，不用賠。倒是你，手沒事吧？豆漿好像還有點燙。”
蘇雨微搖搖頭，在另一只手心寫：“不燙，涼了。”
沈星河看着她寫字的手，頓了一下，忽然說：“你學得真快。上次見你，還寫不了這麼連貫。”
蘇雨微心裏一動，面上卻只是靦腆地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手心殘留的字跡。
“對了，”沈星河像是隨口一提，“你還在那家川菜館洗碗嗎？工作還適應嗎？”
蘇雨微點頭，寫下：“累，但習慣。”
“習慣就好。”沈星河點點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她略顯單薄的衣服和洗得發白的運動褲，“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別的機會，比如不那麼累，或者能接觸到更多……信息，了解更多這座城市不同層面的事情，你會有興趣嚐試嗎？”
他這話問得有些含糊，但“信息”、“不同層面”這些詞，還是讓蘇雨微心頭微震。來了。這就是她期待的“試探”。
她沒有立刻點頭或搖頭，而是露出一點茫然和不確定，寫下：“什麼機會？我能做？”
沈星河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用詞。“嗯……就是一些不太常規的……信息收集工作。可能需要跑不同的地方，接觸不同的人，把看到、聽到的東西，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記錄下來。報酬可能比洗碗好一點，但……也有一定風險，需要很小心，也需要一些……嗯，機靈和觀察力。”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我只是聽說有這麼個渠道，不一定適合你，也不保證能成。但如果你有興趣了解，或許我可以幫你問問看。”
特別的方式記錄？信息收集？風險？
蘇雨微的心髒輕輕跳了一下。這聽起來，越來越接近“暗網接線員”可能的某些側面特征，或者是與之相關的某個外圍環節？沈星河是在向她遞出橄欖枝？還是又一次隱晦的試探？
她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掙扎和猶豫的表情，然後才慢慢寫下：“怕做不好，但……想試試。錢，需要。”
這回答半真半假，符合她“努力求存又能力有限”的設定。
沈星河看着她寫下的字，眼神溫和：“我理解。生存是第一位的。這樣吧，”他又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小便籤本和筆，快速寫下一個地址和時間，“明天晚上八點，如果你有空，可以到這裏看看。不用帶什麼，就當去見識一下。那裏是個……比較特別的交流場所，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你可以先觀察一下，看看自己是否適應那種環境。如果覺得不合適，隨時可以離開，沒人會強迫你。”
蘇雨微接過便籤。地址是虹城另一個區的一條街道門牌號，沒有具體店名。時間就是明晚八點。
“記住，只是去看看。”沈星河強調，“注意安全，別隨便跟人走，別喝來歷不明的東西。有任何不對勁，立刻離開，或者……可以試着聯系我上次給你的那個號碼。”他說着，又看了看蘇雨微，語氣認真了些，“小雨，這座城市有很多看起來的機會，但底下可能藏着別的東西。謹慎點，總沒錯。”
這番話，聽起來是善意的提醒，但結合他剛剛提供的神秘地址，又顯得有幾分矛盾。
蘇雨微鄭重地點頭，將便籤仔細收好，對沈星河再次微微鞠躬表示感謝，然後指指便利店，示意自己要進去買點東西。
沈星河笑了笑，說：“那我先走了。明天見，或者……有機會再見。”他揮揮手，轉身匯入了人流。
蘇雨微走進便利店，隨便買了包最便宜的紙巾。透過玻璃窗，她看到沈星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步履依舊從容。
她握着那張寫着地址的便籤，手心微微出汗。
試探得到了回應，但回應本身包裹在更多的迷霧裏。一個“特別的交流場所”，明晚八點。
這是機會，也可能是陷阱。
她需要準備。
回到格子間，陳薇還沒回來。蘇雨微打開她的拼音本，翻到新的一頁，開始整理思路。她畫了一個簡易的關系圖：沈星河、未知地址、暗網接線員（目標）、圖書館海報、周小鵬/夜市信息網、窗外暗影、李爺爺……
所有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一個方向：這座城市存在一個或多個非公開的、用於交換特定信息或資源的灰色地帶。她需要進入其中，才能找到真正的目標。
明晚的“參觀”，或許就是敲門磚。
但她不能毫無準備地去。她需要一些能保護自己、或至少能幫她傳遞信息的東西。那塊【鐵令牌】？現在拿出來太突兀，也可能暴露她更多的秘密。
她的目光落在本子上記錄的【基礎潛行觀察】技巧上。或許，這才是她目前最可靠的依仗。
還有……信息記錄方式。沈星河提到“特別的方式記錄”。在無法使用現代電子設備的場合，她能依賴的，只有大腦和原始的紙筆。但紙筆不夠隱蔽。
她忽然想起在臨河鎮時，啞仆老吳那種看似木訥、卻能傳遞關鍵信息的方式——簡單的標記、特定節奏的敲擊、甚至一個眼神。她是否也能創造出一種只有自己能快速解讀的、簡單的記錄符號？比如，基於她正在學習的漢字和拼音，進行某種變形或組合？
這個念頭讓她立刻行動起來。她開始嚐試將一些關鍵信息（如地點特征、人物類型、危險程度）用極簡的圖形和字母代碼來表示，並設計了一套簡單的排列規則。這很粗糙，但至少是個開始。
就在她沉浸於這套自創“密碼”時，樓道裏傳來了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聲音，是周小鵬回來了，聽起來心情比前幾天好了點，似乎還在哼着走調的歌。
蘇雨微心中一動。周小鵬混跡底層和網絡，或許對城西那片區域，甚至對一些“特別場所”有所耳聞？
她收起本子，等周小鵬進了對面屋，傳來他母親數落他又弄髒衣服的聲音時，才起身，輕輕敲響了對面周家的門。
開門的正是周小鵬，臉上還帶着點油污，看到蘇雨微，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有點傻氣的燦爛笑容：“哎呀，是小雨妹妹！稀客稀客！快進來坐！”他嗓門依舊大，引得屋裏周阿姨也探出頭來。
蘇雨微搖搖頭，示意不進去，然後拿出準備好的紙筆，在上面寫下：“小鵬哥，想問你點事。”
周小鵬湊過來看，撓撓頭：“問事？啥事？盡管說！虹城這一畝三分地，別的不敢說，犄角旮旯的消息，我多少知道點！”
蘇雨微寫下了一個大致區域（沈星河給的地址附近），然後問：“這裏晚上，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很多人去，但不是普通商店或飯店。”
周小鵬看着地址，眉頭擰了起來，臉上那股活潑勁兒收斂了一些，壓低聲音：“這地方……小雨妹妹，你打聽這兒嘛？那兒晚上……挺亂的。有些地下小酒吧，黑網吧，還有……咳咳，一些私下交易點，不是什麼好地方。”他看了看蘇雨微，眼神裏多了點關心和勸誡，“你可千萬別自己去啊！尤其你還是個女孩子，又……嗯，總之別去，不安全。”
“交易點？交易什麼？”蘇雨微繼續寫。
周小鵬支吾了一下：“啥都有……二手手機來路不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甚至……嗯，信息。”他聲音更低了，“我聽人提過一嘴，說那裏偶爾有人買賣‘消息’，價格還不低。但水太深了，咱可摻和不起。”
信息交易。蘇雨微心跳快了一拍。這和她尋找的目標，方向似乎更近了一步。
“知道了，謝謝你，小鵬哥。”她寫下道謝的話，又補充一句，“我不會自己去的，只是好奇問問。”
周小鵬鬆了口氣，又恢復了點活泛：“這就對了！好奇害死貓！那種地方，離得越遠越好！真想見世面，哥改天帶你去逛正經的數碼城！”
蘇雨微對他笑了笑，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屋。
關上門，她臉上的笑容淡去。周小鵬的話，印證了沈星河給的地址很可能是一個灰色信息交易點。危險，但也是機會。
她坐回桌邊，看着窗外漸濃的夜色。
明晚八點。
她需要一套更詳細的行動方案：如何觀察，如何記錄，遇到危險如何脫身，以及……在最壞的情況下，如何利用那塊【鐵令牌】或沈星河給的聯系方式。
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她，已經決定不再僅僅站在屋檐下觀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