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爲“補習”的約會
周四上午,第三節課是數學。
數學老師是一個頭發花白、眼神犀利的老頭,人送外號“滅絕師爺”。此刻,他正站在講台上,手裏揮舞着一疊剛批改完的隨堂測驗卷子,臉色鐵青,唾沫星子橫飛。
“有些同學!能不能有點緊迫感?還有260多天就要高考了!你看看你們考的這是什麼?”
“啪!”
一張卷子被狠狠拍在講桌上。
“最後一道大題,全班只有一個人做出來了!陳安,滿分!大家都學學人家!”
全班同學向陳安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陳安淡定地轉筆,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是!”滅絕師爺話鋒一轉,目光像兩把利劍,直直地射向教室後排角落,“有些同學,占着茅坑……不是,占着教室裏最好的位置(陳安旁邊),考出來的分數簡直是在侮辱這張卷子!”
“夏晚秋!站起來!”
夏晚秋渾身一顫,像是被點到名字的犯,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她低着頭,雙手死死絞着校服下擺。
“30分!”滅絕師爺氣得胡子都在抖,“選擇題蒙對幾個,填空題全空,大題只寫了一個‘解’字!你是在夢遊嗎?哪怕你抄一遍公式也能得個步驟分啊!”
全班發出一陣壓抑的哄笑聲。
夏晚秋把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鑽進去。
其實,她會做。
她的數學天賦極高,甚至已經自學到了大學微積分。但是,她不能考高分。
因爲那個賭鬼繼父說過:“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考上大學老子也沒錢供你!早點嫁人換彩禮才是正經事!”
如果她成績好,繼父就會覺得她在學校“不僅錢還在浪費錢”,然後變本加厲地她退學,甚至去學校鬧事。
爲了能繼續留在學校,哪怕只是在角落裏苟延殘喘,她只能裝作學渣,裝作無可救藥的笨蛋。
陳安坐在旁邊,看着她那幾乎要縮成一團的背影,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視線上移,看向那個誠實的Q版小人。
只見那個小人此刻正跪在地上,拼命地拼湊着那張被揉皺的、只有30分的試卷。眼淚像瀑布一樣譁啦啦地往下流,把地上的“試卷”都打溼了。
【我想考好的……我也想考一百分……】
【可是我沒有學費……要是被他知道我能考上大學,肯定會打斷我的腿……】
【我也想和陳安上同一所大學……嗚嗚嗚……我不笨……我真的不笨……】
看着那些令人心酸的彈幕,陳安握着筆的手緊了緊。
傻瓜。
誰說你要一個人面對這些了?
晚自習。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教室裏燈火通明,只剩下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陳安突然把自己的那張滿分試卷拿出來,直接蓋在了夏晚秋正在發呆的那張空白卷子上。
“啪”的一聲輕響。
夏晚秋嚇了一跳,抬頭看他。
陳安又扔過來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封面上印着簡單的幾何圖案。
“從今天開始,”陳安壓低聲音,側過身,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直視着她,“我負責你的數學和英語。”
夏晚秋下意識地搖頭拒絕:“我不……”
“別說你不學。”陳安打斷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每天晚自習必須完成我布置的任務。否則……”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那種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夏晚秋。
“我就去你家做家訪。”
夏晚秋猛地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他:“不行!你不能去!”
那是她的禁區,是她最害怕被人看到的。更何況,要是繼父看到陳安,一定會找他麻煩,甚至勒索錢財。
“那就聽我的。”陳安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表情,“二選一,你選。”
夏晚秋咬着嘴唇,眼眶紅紅的,最後只能委委屈屈地拿過那本筆記本。
“可是……我笨,學不會。”她還在試圖最後的抵抗,用那個虛假的借口。
陳安笑了。
他突然湊近她的耳邊,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到只有幾厘米。他的呼吸溫熱,帶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輕輕噴灑在夏晚秋敏感的耳廓上。
夏晚秋整個人就像是被煮熟的蝦子,瞬間從脖子紅到了頭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夏晚秋,”陳安的聲音低沉磁性,帶着一絲看穿一切的篤定,“別裝了。”
“我看見你的草稿紙了。”
“最後那道導數大題,你的輔助線畫對了,思路也是對的。甚至比我想的還要簡便。”
夏晚秋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他……看見了?
她在草稿紙不起眼的角落裏,偷偷演算的過程,被他看見了?
“所以,”陳安輕輕地、卻又不容反駁地說道,“別對我撒謊。”
夏晚秋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漏跳了一拍,那種被看穿秘密的慌亂中,竟然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竊喜和釋然。
原來,有人知道我不笨。
有人相信我。
她頭頂的Q版小人此刻正拿着一個大喇叭,滿世界亂跑,一邊跑一邊蹦躂:
【他誇我聰明!他居然看懂了我的解題思路!啊啊啊知音啊!】
【我要好好學習!我要考清華!我要和他上同一個大學!誰也別攔着我!】
陳安滿意地收回身子,指了指那道題:“現在,把過程寫在卷子上。別怕,那個賭鬼要是敢來鬧,我幫你收拾他。”
最後半句話,他說得很輕,但那股子狠勁卻讓夏晚秋莫名的安心。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與其說是補習,不如說是一場名爲“教學”的曖昧約會。
“這裏,做條輔助線。”
陳安手裏拿着筆,在她的草稿紙上畫圖。
爲了方便講解,他的左手撐在夏晚秋的課桌左上角,右手握着筆在右邊書寫。這個姿勢,讓他整個人幾乎是環繞着夏晚秋,形成了一個半擁抱的姿態。
夏晚秋被困在這個充滿了少年氣息的懷抱裏,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函數,什麼幾何,統統變成了漿糊。
滿腦子只有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他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他說話時腔微微的震動。
“懂了嗎?”陳安講完,轉頭問她。
“啊?……嗯。”夏晚秋胡亂點頭,眼神閃躲。
陳安嘆了口氣,無奈地敲了敲她的腦袋:“那是懂了還是沒懂?再講一遍,專心點,別看我的手,看題。”
被戳穿心思的夏晚秋臉更紅了。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陳安在畫圖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夏晚秋放在桌上的左手。
兩人的指尖相觸。
夏晚秋像被電到一樣,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
但下一秒,陳安的手指卻反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別動。”
他的掌心溫熱燥,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源源不斷地傳遞着熱量。
“這道題的重點在這裏。”陳安一本正經地指着題目,並沒有鬆開手的意思,“如果你把手拿開,草稿紙會亂動。”
這是一個爛到家的借口。
但夏晚秋沒有拆穿,或者說,她舍不得拆穿。
她任由他按着自己的手,那種溫暖的感覺順着皮膚滲透進血液,讓她整個人都酥麻了。
在這個晚自習的角落裏,在堆滿試卷的書山題海中,兩只手就這樣靜靜地交疊在一起。
二十分鍾後。
夏晚秋終於在他的指導下(或者是爲了掩飾心跳),獨立完成了那道中等難度的幾何題。
陳安看着那整齊漂亮的解題步驟,拿起紅筆,毫不吝嗇地在旁邊畫了一朵鮮豔的小紅花。
不是那種老師批改作業時隨手畫的勾,而是一朵認真的、有着五片花瓣和笑臉的小紅花。
“獎勵你的。”陳安笑着說,“真聰明,同桌。”
夏晚秋看着那朵幼稚的小紅花,嘴角不受控制地、偷偷地上揚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是她重生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就像是冰封的湖面,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開出了一朵春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