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個賭鬼繼父
午休時間的校園總是格外靜謐。
秋的陽光透過泛黃的梧桐葉灑落下來，在教室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大部分同學都趴在桌上補覺，偶爾傳來幾聲均勻的呼吸聲和書頁翻動的輕響。
夏晚秋也趴着。
但她並沒有睡着，而是一直睜着眼睛，盯着窗外那片搖搖欲墜的枯葉發呆。
那片葉子就像她，在這個看起來平靜的世界裏，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吹落，墜入泥潭。
突然——
“嗡——嗡——”
一陣劇烈且刺耳的震動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聲音是從夏晚秋的課桌肚裏傳出來的。那是她那個屏幕碎裂、用膠帶纏了好幾圈的老式諾基亞手機。
夏晚秋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慌亂地把手伸進課桌，手指顫抖着按下了掛斷鍵。
世界恢復了安靜。
周圍有幾個被吵醒的同學不滿地嘟囔了幾聲，翻個身繼續睡。
夏晚秋屏住呼吸，心髒在腔裏劇烈地撞擊着，冷汗瞬間浸溼了後背。
千萬不要再響了……求求你……
然而，命運並沒有聽到她的祈禱。
僅僅過了五秒鍾。
“嗡——嗡——嗡——”
那個如同催命符一般的震動聲再次響起，並且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更加瘋狂，仿佛如果不接聽，它就會一直響到世界末。
夏晚秋再也不敢耽擱。她一把抓起手機，像逃命一樣從後門沖出了教室。
陳安本來也在假寐，聽到動靜立刻睜開了眼。
他看着那個倉皇逃離的背影，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那個電話，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除了那個把她推向深淵的賭鬼繼父趙剛，沒有人會讓夏晚秋露出那種恐懼到極致的表情。
陳安沒有絲毫猶豫，悄無聲息地起身，跟了上去。
走廊盡頭的樓梯間。
這裏是學校監控的死角，平時堆放着一些廢棄的課桌椅，陰暗且布滿灰塵。
夏晚秋躲在角落裏，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手裏緊緊攥着那個還在震動的手機。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顫抖着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貼在耳邊。
陳安停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處，沒有再靠近。
即便隔着幾米的距離，在這個空曠安靜的樓梯間裏，他也清晰地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的咆哮聲。
那個聲音粗魯、沙啞，帶着明顯的醉意和暴躁，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
“死丫頭！你在什麼？爲什麼不接老子電話？翅膀硬了是吧？敢掛我電話？”
夏晚秋的聲音很小，帶着哭腔和顫抖：“我在……午休……怕吵到同學……”
“吵個屁！老子管你休不休！”那邊的男人惡狠狠地罵道，“這周的生活費怎麼還沒打回來？是不是又偷偷藏私房錢了？啊？”
“沒……沒有……”夏晚秋拼命搖頭，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我真的沒有……所有的錢都給你了……”
“放屁！你那個半死不活的媽不是剛發了工資嗎？錢呢？是不是都在你那兒？”
“那是給媽媽買藥的錢……她最近咳血了，必須要去醫院……”夏晚秋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買什麼藥！那個賠錢貨早晚都要死，浪費那個錢什麼！”男人更加暴躁了，似乎還在那邊摔了什麼東西，發出噼裏啪啦的破碎聲，“老子昨天手氣背，輸光了！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弄五百塊錢打過來！晚上回來給我買兩瓶二鍋頭，少一瓶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沒有錢……真的沒有了……”夏晚秋順着牆壁慢慢滑落，整個人蹲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求求你趙叔叔……別我了……”
“沒錢？沒錢你就別讀書了！”
那邊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惻惻的，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貪婪：“隔壁那個開小賣部的王老板，昨兒個跟我喝酒，說看上你了。只要你肯退學嫁過去，彩禮給十萬！十萬啊！夠老子翻本了！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趕緊給老子退學滾回來嫁人！”
“我不嫁……我要讀書……我不嫁……”夏晚秋崩潰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讀書？讀個屁書！那王老板雖然年紀大了點，還是個瘸子，但人家有錢！你個拖油瓶能有人要就不錯了！今晚回來咱們就商量這事兒，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去學校把你綁回來！到時候看你還有沒有臉在那兒待下去！”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那一連串的忙音，像是一把把錘子，狠狠地砸在夏晚秋的心上。
她蹲在陰暗的角落裏，雙手抱着膝蓋，把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肩膀劇烈地聳動着，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溢出來。
“我沒有錢……我不嫁人……求求你別來學校……”
陳安站在拐角處，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的肉裏，滲出了血絲。
他的膛劇烈起伏，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意。
趙剛。
那個前世把夏晚秋上絕路、榨她最後一滴血、甚至在她確診重度抑鬱症後還要把她賣給傻子換彩禮的！
如果人不犯法，陳安現在恨不得沖過去把那個畜生碎屍萬段。
他抬頭看向蹲在地上的夏晚秋。
在她頭頂，那個原本因爲補習而變得有些活力的Q版小人，此刻正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狀態。
小人渾身遍布着傷痕，脖子上套着一條粗大的、生鏽的黑色鐵鏈。鐵鏈的另一端延伸進無盡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正在用力拉扯。
小人正在黑暗中絕望地掙扎，兩只小手拼命抓着地面，指甲都斷了，眼裏流出血紅色的淚水。
頭頂的血條變成了刺眼的紅色，並且在瘋狂閃爍。
【警告！絕望值瀕臨極限！警告！】
陳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暴怒。
現在沖出去安慰她？
不行。
夏晚秋的自尊心太強了。如果讓她知道自己聽到了這一切，聽到了她如此不堪、如此狼狽的家庭醜聞，她一定會崩潰的。她會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徹底抬不起頭，甚至會因爲羞恥而逃避他。
他不能讓她在這個時候面對他。
陳安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令人心碎的背影，轉身，腳步極輕地離開了樓梯間。
但他沒有室。
而是轉身朝着學校小賣部的方向跑去，速度快得像一陣風。
十分鍾後。
夏晚秋眼眶紅腫，像個遊魂一樣回到了教室。她低着頭，不敢看任何人，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回了座位，拿起筆想要寫字，可是手抖得本握不住筆。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把一杯溫熱的茶放在了她的桌角。
茶下面，壓着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
夏晚秋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陳安。
陳安並沒有看她，正戴着耳機，手裏拿着一本漫畫書，翹着二郎腿，一副悠閒自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夏晚秋顫抖着手，抽出了那張紙條。
那上面是陳安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字跡：
“這周作業寫得不錯，獎勵你的。另外，如果有誰敢欺負你，或者讓你不開心了，一定要告訴我。哥練過散打，專治各種。”
看着這張紙條，夏晚秋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啪嗒”一聲掉進了那杯茶裏。
視線上方。
那個被鐵鏈鎖住喉嚨、遍布傷痕的Q版小人，雖然身上的鎖鏈依然還在，但在它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金光閃閃的小銼刀。
小人一邊流着淚，一邊握緊了那把銼刀，開始用力地鋸那粗大的鐵鏈。
雖然力量微小，雖然過程漫長。
但那是希望。
是陳安給她的，在這個黑暗世界裏活下去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