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霹靂火現·武庫竊
一
重弩交付後第三,項羽軍令再至。
"彭城武庫空虛,需連弩五百具,限三月。不必自籌材料,然——"傳令校尉頓了頓,目光如錐,"將軍要的不是重弩,是'連弩'。可連發三矢,單兵控,騎步皆宜。"
林凡接過圖紙,指尖微沉。這是墨家典籍所載"連弩車"的縮制版,機關精度要求極高,正常工期滿載一年。如今工期腰斬,材料雖足,卻是更險的陽謀——做不成,是技不如人;做成,則秘密盡露。
校尉意味深長:"上回林監造化腐朽爲神奇,此番將軍寄予厚望。若再逾期,數罪並罰。"
人走,陳七自廊柱後轉出,臉上的疤在晨光裏泛着暗紅:"亞父讓我問問,上回那些材料……從哪來的?"
"蕭家商隊,你不是看見了?"
"亞父查過了,"陳七冷笑,"巴蜀商路三月前被章邯殘部截斷,無商隊通行。蕭家那些材料,倒像……憑空冒出來的。"
林凡抬眼,對上他貓戲老鼠的眼神:"亞父神通廣大,既查了,何不去問蕭姑娘?"
"問過了。"陳七近半步,"蕭姑娘說,是守藏者調撥。"
空氣瞬間繃緊。
蕭月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後,聲音清冷:"有問題?"
"沒問題。"陳七退後半步,笑容陰鷙,"亞父說了,守藏者的東西,用得,也查得。林監造,你身上有守藏者的味兒了。"
他轉身離去,蕭月才低聲問:"他知道了?"
"早知道了。"林凡苦笑,"上回是試探,這回是供。"
"那這連弩……"
"得做,還得做好。"林凡鋪開圖紙,指甲劃過繁復的機關結構,"但換個做法。"
他想起墨家典籍中"霹靂火"的記載——硝石、硫磺、鬆脂以七二一配比混合,可瞬間提爐溫五倍,淬鍛時間縮至一成。但稍有差池,便是炸爐人亡。
"賭一把?"蕭月看穿了他的心思。
"沒得選了。"林凡起身,"去備硝石、硫磺、鬆脂。要最好的。"
二
三後,工坊中央立起一座葫蘆爐。
爐膛以耐火陶磚砌成,底部暗格藏藥。林凡親自調和"霹靂火",水膠封固,引線暗埋。
點火前,他清退衆人,只留蕭月持水龍於十丈外。
"怕嗎?"
"怕。"她答得脆,"但更怕你死。"
引線點燃。
"轟——"
悶響如雷,青白色火焰自爐膛騰起,鐵料投於其中,半刻便燒至赤白,雜質如雪片浮剝。工匠們瞠目結舌,老何聲音發顫:"這……這就是墨家霹靂火?"
"是。"林凡抹去額角汗水,"自今起,淬鍛一具弩機,從三縮爲半。"
有此神術,配合蕭月的標準化圖紙與流水作業,工坊效率驟提五倍。首月未半,二百具骨架已成;次月末,機括、望山、懸刀盡數完工;第三月初,五百具連弩齊數裝配,竟提前十完工。
項羽驗收那,演武場上風聲獵獵。
他持弩連發三矢,箭箭洞穿三百步外三層重甲。第四箭上膛,他忽然轉向,弩機對準場邊陳七。
陳七臉色驟變,刀柄已握在手中。
"別動。"項羽淡淡道,"試試這弩,能否射穿你那身鐵甲。"
"嗖——"
箭矢擦頸而過,釘入身後木樁,尾羽嗡嗡震顫。
"好弩。"項羽點頭,轉視林凡:"你比本王想的,更巧。"
他拍向林凡肩膀,力道沉如山崩:"賞千金,升監造丞。"
林凡謝恩,起身時瞥見範增立於遠處,眼神如古井,深不見底。
三
連弩交付當晚,武庫遭竊。
三更梆響,更夫發現庫門大開,守衛橫倒一地,俱中迷藥。庫中五百具連弩一具未少,唯圖紙與工藝竹簡不翼而飛。
項羽震怒,範增親赴現場徹查。
"有意思。"範增在庫房內踱步,目光掃過完好的弩機,"竊賊不偷成品,只要圖紙。這是沖你來的,林監造。"
林凡不語。他心知這是天樞閣內訌——修復派想攫取"霹靂火"與"標準化"之秘,用以批量鍛造天機樞部件。
"亞父,"陳七在角落低呼,"這裏有東西。"
衆人圍攏,見他自窗櫺縫隙中抽出一枚青銅矢。
矢長三寸,通體青綠,表面細如發絲的紋路在月光下隱隱流動。矢鏃,每一棱面皆刻古篆:
天樞。
"天樞青銅矢……"範增聲音罕見地發顫,"守藏者的信物。"
他猛地轉頭盯住林凡:"你果然與守藏者勾結!"
"亞父明鑑,"林凡平靜道,"若我真與守藏者勾結,何不直接將圖紙帶走?何必留此破綻。"
"也許,"範增冷笑,"你正是借竊案,洗清嫌疑。"
話音未落,庫外通報:"沛公使者到。"
張良步入武庫,青衫依舊,目光在青銅矢上一頓,轉向項羽:"聞武庫遭竊,沛公特遣我來慰。另有一言——此賊,或爲圖紙而來,更爲'天樞'二字。"
"何意?"
"天樞閣內,有修復派與觀察者兩脈。"張良緩緩道,"修復派欲集齊天機樞部件,強行'修正'歷史;觀察者欲守部件,維歷史彈性。此青銅矢,乃觀察者向修復派宣戰。"
他目光有意無意拂過林凡:"將軍試想,若修復派得圖紙,便可批量造天機樞部件,強行改寫大勢。屆時將軍之威權,明皆成泡影。"
項羽臉色驟沉。
範增卻道:"張先生此言,是在爲守藏者開脫?"
"非也。"張良微笑,"爲將軍計耳。天樞閣爭鬥,將軍何必涉身?不如將此案交於我。三爲期,必給將軍交代。"
範增眯眼:"爲何要交你?"
"因只有我知,霹靂火之方。"張良終於看向林凡,"亦因只有林監造能識得竊賊手法。"
林凡心中劇震。張良這是在救他。
範增沉吟良久,終於點頭:"好。三爲期,若查不出,林凡與守藏者同罪!"
四
離武庫,張良與林凡並肩走在夜色中。
"你瘋了?"林凡低聲,"三,如何查?"
"查不出,也得查。"張良神色凝重,"青銅矢是修復派故意留下的,想嫁禍守藏者,你現形。"
"那我……"
"你什麼都不用做。"張良將一枚銅片塞入他手中,"三後,你以信物去陳倉,找蕭何。告訴他,天衡尺必轉移,遲則生變。"
"範增已疑我!"
"正因其疑,你才要去。"張良止步,"範增給你下的是連環局。三百弩令是第一步,武庫竊案是第二步,陳倉之行是第三步。每一步,都在你走向他預設的結局。"
"什麼結局?"
"要麼,你露守藏者身份,被他斬;要麼,你坐視蕭何被,成幫凶。"張良看着他,"但連環局的破綻,在於每步皆需時。你若在第三步前將天衡尺轉移,局便破了。"
林凡攥緊銅片:"三,夠嗎?"
"不夠。"張良直言,"但我會在彭城拖住範增。你今夜便走,走小路,快馬兩可抵陳倉。第三,無論成敗,必須回來。"
"若回不來?"
"那便別回了。"張良聲音輕如嘆息,"去漢中,投劉邦。他會保你。"
林凡心頭劇震:"你讓我叛楚?"
"非叛,乃'史移'。"張良笑了,"鴻門宴上,我讓樊噲改道;今,我讓你改命。歷史已偏,不在乎再多一點。"
他拍林凡肩膀:"去吧。記住,到陳倉,見蕭何,莫說你是林凡。說你是……天樞閣信使。"
"何信使?"
"傳青銅矢之信使。"張良的聲音散入夜風,"告訴他,霹靂火現,天衡當移。"
林凡立於原地,掌心銅片已溫熱。
回望武庫,燈火通明,範增的人正在徹查。
更遠處,彭城大牢裏,陳七正帶人搜查蕭月住處——他們終於查到,那些"巴蜀商隊"的材料,出自天樞閣暗庫。
時間,在燃燒。
三後,範增會知青銅矢是修復派栽贓;五後,項羽會曉連弩圖紙流入劉邦軍中;七後,陳倉密報將抵彭城,言蕭何家藏"天衡尺"。
而在那之前,林凡必須趕到陳倉。
趕在範增連環局收網前,將天衡尺從蕭何手中,移入歷史的暗流。
夜色如墨,林凡翻身上馬,將銅片揣入懷中。
他知道,自己正從"史微"走向"史移",從"變量"化爲"動量"。
而歷史這條大河,已在武庫竊案這一夜,第二次沖塌了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