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亂葬崗逃回拾遺齋的短短路程,像走過了一生。

小腿傷口崩裂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溫熱的血滲透了布條,黏膩膩地貼在皮肉上。視線依舊模糊,夜晚的街道在眼中扭曲成晃動的色塊和陰影。懷裏暗紅木盒中的青銅影剪和銅錢緊貼着口,傳來截然不同的觸感——影剪冰涼沉靜,銅錢溫熱穩定——卻都無法驅散骨髓裏透出的寒意和身後仿佛隨時會追來的、無形的索命線。

好幾次,在拐過巷口時,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一閃而過的銀白絲線,但當我凝神去看,又只有空蕩蕩的街道和搖曳的陰影。是線徒在附近徘徊?還是過度緊張下的幻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須盡快回到拾遺齋,處理傷口,理清頭緒,然後面對即將到來的、賬房的“第一件事”。

推開拾遺齋沉重的木門,熟悉的陳舊氣息混合着灰塵和草藥的味道涌來,竟讓我有種虛脫般的安心感。我反手閂上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混着泥污,狼狽不堪。

歇了好一會兒,我才掙扎着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暈在模糊的視野裏散開,勉強照亮了櫃台和桌椅的輪廓。我解開小腿上被血浸透的布條,傷口果然裂開了,皮肉外翻,雖然沒傷到筋骨,但看起來也頗爲猙獰。好在張遺安給的續斷膏和地得到的陶瓶藥膏都還剩下一些。

我咬咬牙,先拿出那撮特殊的、從影剪紙盒中得到的淨塵砂,小心翼翼地在傷口周圍撒上一點點。灰白色的細沙觸碰到血跡和翻卷的皮肉,立刻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冒出幾縷淡淡的黑氣,傷口處殘留的那種陰冷麻木感迅速消退。然後,我挖出續斷膏,厚厚地敷在傷口上,清涼的藥力滲透進去,疼痛立刻緩解了大半。最後用淨的布條重新包扎好。

處理完傷口,我才有空檢查其他東西。

暗紅木盒放在桌上。打開,那把生鏽的青銅影剪安靜地躺在裏面,毫不起眼。我拿起它,入手依舊冰涼,那股“剪斷”的無形鋒芒感依然存在。右手掌心的“信”字印記微微發熱,暗金色的剪刀紋路似乎與影剪產生了某種微弱的共鳴。盒子角落裏的那撮特殊淨塵砂,我小心地倒在一個小瓷瓶裏收好。張遺安說它能暫鎮“信”字反噬,雖然不知道反噬具體指什麼,但先留着總沒錯。

嘉慶通寶握在手心,溫熱的觸感讓人心安。銅錢表面那道暗金色的新刻痕,在油燈下泛着極淡的光。

最後,是張遺安的那張紙條。“三月內,尋得‘天機’真形”。三個月。三個月後,影散契消,線徒會以十倍之力追索。三個月,我還要應對賬房每季一次的“事”,還要尋找母親的下落,還要想辦法解決陳家的舊債……

沉重的壓力,像一塊巨石,壓在口,讓人喘不過氣。

疲憊如同水,再次襲來。我強撐着,將影剪、銅錢、藥膏、砂瓶都貼身收好,然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不能睡,要思考,要理清線索……

但意識,還是不受控制地滑向黑暗。

……

眼前沒有光,只有一片混沌的、由無數銀白色光線交織而成的“網”。光線細密、堅韌、冰冷,閃爍着規則而詭異的光芒,層層疊疊,無邊無際。

網的中央,一個模糊的身影蜷縮着。穿着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頭發凌亂。

是母親。

她被這些銀白色的光線緊緊纏繞、束縛,像一只落入蛛網的飛蛾。光線勒進她的身體,留下深深的、發光的痕跡。她微微顫抖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想沖過去,想撕開那些光線,但身體動彈不得,喉嚨也像是被什麼堵住。

就在這時,母親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艱難地、一點點轉過頭。

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有一雙眼睛,透過層層光網的縫隙,望了過來。那雙眼睛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深不見底的悲傷,和一絲……微弱的期盼。

她的嘴唇翕動,無聲地說出兩個字。

看口型,是:

“剪斷。”

剪斷這些線。

剪斷困住她的、光做的籠子。

……

“娘——!”

我猛地驚醒,心髒狂跳,額頭上全是冷汗。鋪子裏一片昏暗,油燈已經燃盡,只剩下一縷青煙。窗外,天光微亮,已是清晨。

夢中的景象歷歷在目。母親被困在光之線組成的牢籠裏。她讓我“剪斷”。

天機剪。只有真正的天機剪,才能剪斷那種“線”。

三個月……我必須找到真正的天機剪。

就在這時,一陣規律的、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從鋪子門外傳來。

篤,篤,篤。

敲擊木門的聲響,清晰而穩定,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瞬間繃緊了身體,睡意全無。三天,這麼快就到了?戴魂?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看了一眼小腿傷口,還好,沒有再次崩裂。我將短刀藏在袖中,左手握住銅錢,右手悄悄按在了懷裏的影剪木盒上,然後才起身,走到門後。

“誰?”我問,聲音有些沙啞。

門外靜了一瞬,然後,那個平淡的、沒有起伏的聲音傳來:

“賬房,收事。”

果然是戴魂。他來了,來交付“第一件事”。

我拉開門閂,打開門。

戴魂站在門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裳,戴着鬥笠,遮住大半張臉。晨光熹微,落在他身上,卻照不出什麼暖意,反而讓那身灰衣顯得更加陳舊冰冷。他肩上依舊搭着那個鼓鼓囊囊的褡褳。

他沒有進來的意思,只是從褡褳裏,取出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不是紙,不是契約,而是一個小小的、深褐色的桃木符。符上刻着簡單的紋路,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城南,老戲台。”戴魂的聲音平平響起,聽不出任何情緒,“取回一件‘遺落’的戲服。戲服主人,柳如眉。落前帶回,以此符爲憑,置於戲服之上即可。”

老戲台?柳如眉的戲服?

我心中一驚。又是柳如眉!啞舍弄的債,不是用梳妝盒了結了嗎?張遺安拿走了盒子,也接下了柳如眉的怨念。難道……還有未清的部分?

“柳如眉的債,不是了了嗎?”我忍不住問。

戴魂抬起頭,鬥笠下的陰影裏,那雙灰褐色的眼睛看向我,瞳孔深處的銀線緩緩流轉:“啞舍弄的‘物債’,是了了。但‘情債’,未清。”他頓了頓,補充道,“戲服是‘情債’的憑。取回戲服,便是了卻這段‘情債’的最後牽扯。於你,於她,都好。”

情債?柳如眉的情債?和誰?和那個負心人?還是……別的什麼?

我沒再追問。賬房辦事,不問因果,只問結果。這是規矩。

我接過那枚桃木符。入手微涼,帶着木質的紋路。

“落前帶回。”戴魂重復了一遍,然後,似乎不經意地,補充了一句,“戲台有主,莫要驚擾。戲服在台上,不在台下。”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沿着清晨空寂的街道,慢慢走遠,很快消失在模糊的晨霧裏。

我握着那枚微涼的桃木符,站在門口,看着戴魂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

戲台有主?莫要驚擾?戲服在台上,不在台下?

這聽起來,不像只是去拿一件衣服那麼簡單。

我關上門,回到鋪子裏。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紙,勉強照亮室內。我將桃木符放在桌上,又拿出張遺安的那個石函。石函底部的符咒,自從昨夜在亂葬崗劇烈閃爍後,就恢復了平靜,只是偶爾會微弱地脈動一下,仿佛沉睡的心髒。

但此刻,當我將桃木符靠近石函時,石函底部的符咒,忽然又亮了一下!

暗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逝,符咒的線條快速扭動,再次凝結成幾個字:

“老戲台,戲服,柳如眉,債未清。台上衣,台下魂。取衣莫看鏡,落前必離。”

字跡顯現,隨即又黯淡下去。

張遺安……他果然知道。而且,給出了更明確的警告。

“台上衣,台下魂”——戲服在台上,但魂魄在台下?還是說,戲台之上是衣物,戲台之下才是本體?

“取衣莫看鏡”——戲台上有鏡子?不能看?

“落前必離”——和戴魂的要求一樣,必須在落前離開。

看來,這趟老戲台之行,比預想的還要凶險。不只要取一件戲服,還可能牽扯到柳如眉殘留的、未了的“情債”和魂魄,以及一個神秘的“戲台之主”。

我看了看窗外天色,時間還早,但必須盡快動身。城南老戲台距離不近,我的腿腳又不便,需要預留足夠的時間。

我重新檢查了身上的物品:短刀、銅錢、影剪木盒、特殊淨塵砂小瓶、續斷膏、桃木符。猶豫了一下,我將從地得來的、裝着淨塵砂的石函也小心包好,背在身上。張遺安的符咒還在上面,或許關鍵時刻有用。母親的地圖和天機剪線索紙條貼身藏好。

一切準備停當,我推門而出,朝着城南方向走去。

老戲台在城南的舊城區,靠近一片廢棄的菜市,早已荒廢多年。據說當年也曾紅火過,後來出了幾樁怪事,漸漸就沒人敢去了,連帶着那片區域都蕭條下來。

我走得很慢,一是腿傷,二是警惕。雖然影剪暫時屏蔽了線徒的追蹤,但難保沒有其他東西。戴魂說的“戲台有主”,張遺安警告的“台下魂”,都表明那裏不太平。

越往南走,街道兩旁的房屋越顯破敗,行人越發稀少。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溼的黴味和塵土氣。等走到那片廢棄菜市附近時,幾乎已經看不到人影,只有野貓野狗在斷壁殘垣間出沒。

老戲台就在菜市盡頭,一座孤零零的、由青石和木頭搭建的台子,背靠着一堵高大的、畫着褪色壁畫的照壁。戲台頂上的飛檐翹角已經殘缺,木頭柱子漆皮剝落,露出裏面黑褐色的木茬。台前原本應該有一片空地,供人看戲,如今也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戲台面向東方,此刻頭漸高,陽光斜斜地照在戲台上,卻驅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陰冷和荒敗。戲台上空蕩蕩的,只有厚厚的積灰。台子兩側,各有一道掛着破舊布簾的“出將”、“入相”門,布簾早已看不出顏色,破損不堪,隨風輕輕晃動,像垂死之人的衣袖。

戴魂說戲服在台上。張遺安說“台上衣”。

我站在戲台前,目光掃過空無一物的台面。沒有戲服。

是藏在布簾後面?還是……在戲台下面?

我想起張遺安的警告:“台下魂”。戲台之下……

我繞到戲台側面。戲台是架空的,下面用青石壘了基座,留出半人高的空間,黑洞洞的,堆着些破爛雜物,散發着更難聞的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混合着陳舊灰塵的氣息。

難道戲服在台子下面?

我猶豫了。戴魂說“戲服在台上,不在台下”。張遺安說“台上衣,台下魂”。一個說位置,一個說危險。但戲台上明明什麼都沒有。

要麼,戲服被藏在了某個隱秘的角落;要麼,需要某種“條件”才會出現。

我看了看天色,頭已經偏西。時間不多了。

一咬牙,我決定先上戲台看看。畢竟戴魂明確說了“在台上”。

戲台一側有木質的台階,年久失修,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響。我小心翼翼,忍着腿疼,一步步走上戲台。

台面上積了厚厚的灰,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清晰的腳印。灰塵在斜射的陽光中飛舞,泛着金色的光,卻更顯破敗。我仔細搜尋着台面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掀開那破敗的“出將”、“入相”門簾看了看後面——後面是狹窄的、堆滿雜物的後台,同樣空無一物,只有腐朽的木頭和破爛的戲箱。

沒有戲服。

難道在戲台下面?可戴魂爲什麼特意強調“在台上,不在台下”?是誤導?還是另有深意?

我站在戲台中央,皺緊眉頭。目光掃過台下荒蕪的空地,掃過斑駁的照壁,掃過殘破的飛檐……最後,落在了戲台正中央,那一面懸掛着的、巨大的銅鏡上。

戲台正中,通常不會掛鏡子。但這老戲台,偏偏在正對台下的位置,懸掛着一面直徑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銅鏡。鏡子早已模糊不清,蒙着厚厚的銅鏽和灰塵,只能勉強映出人影扭曲變形的輪廓。

“取衣莫看鏡”。張遺安的警告在腦海中響起。

鏡子……

我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不去看那銅鏡。但眼角餘光,卻似乎瞥見,那模糊的鏡面裏,好像……不止我一個人影?

我心頭一跳,猛地轉頭,死死盯住那銅鏡。

銅鏡依舊模糊,映出我扭曲變形的影子,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戲台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是錯覺?

不,不對。

我緩緩移動視線,再次用眼角餘光,極其小心地,瞥向銅鏡。

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在模糊的、扭曲的鏡面邊緣,在我身影的旁邊,似乎……還有一個淡淡的、穿着戲服的身影輪廓!身影背對着我,似乎在對着空無一人的台下,默默梳妝。

柳如眉?!

我頭皮一陣發麻,猛地徹底轉過身,正面面對銅鏡,同時全身肌肉緊繃,右手按在了懷裏的影剪木盒上。

鏡中,我的身影清晰了,旁邊那個穿着戲服的身影卻消失了。仿佛剛才只是光影的錯覺。

但我後背的冷汗告訴我,不是錯覺。

戲服……在鏡子裏?

或者說,需要通過鏡子,才能看到、接觸到?

戴魂說“戲服在台上”。張遺安說“取衣莫看鏡”。但如果戲服就在鏡中,不看鏡子,怎麼取?

我盯着那面蒙塵的銅鏡,腦中飛速轉動。台上……鏡子裏……鏡子在台上,所以,戲服也在“台上”?這是一種取巧的解釋?

“莫看鏡”,是不是意味着,不能直視鏡子裏的“東西”?或者,看鏡子有別的危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頭又西沉了一些。影子被拉得很長。

我必須做出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那面銅鏡。在距離鏡子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我閉上眼睛,憑着記憶和感覺,伸出左手,朝着鏡子所在的位置,虛虛一抓。

什麼也沒抓到。只有冰涼的空氣。

我睜開眼,鏡子還在那裏,映出我困惑的臉。

不行。必須用“看”之外的方法。

我忽然想起掌心的“信”字印記。這東西似乎能讓我“看見”一些常理看不見的東西。在亂葬崗,它讓我看見了“影剪”。在這裏,能不能讓我不通過直視,就感知到鏡中的戲服?

我嚐試集中精神,將意念集中在右手掌心。掌心的“信”字印記微微發熱,那暗金色的剪刀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傳來微弱的、冰涼的悸動。

我再次閉上眼睛,但這次,不是完全黑暗。我“感覺”着掌心的印記,將那種微弱的感知力,如同觸角般,延伸向面前的銅鏡。

起初是一片混沌。然後,慢慢地,我“感覺”到了。鏡子不再是一塊冰冷的金屬,而像是一層……薄薄的、顫動的“水面”。水面的另一邊,是另一個顛倒的、朦朧的空間。

在那個空間裏,戲台依舊是戲台,但更加……鮮活?不,不是鮮活,是充滿了某種凝滯的、哀怨的“氣息”。一個穿着鮮豔戲服的身影,背對着“水面”,坐在一張梳妝台前,對着一面模糊的鏡子,緩緩梳頭。

正是柳如眉!或者說,是她殘留的、依附在戲服上的某種執念或魂魄!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窺探”,梳頭的動作停了下來。

然後,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頭。

即使隔着那層顫動的“水面”,即使我只是用掌心的印記“感知”而非直視,當“她”轉頭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帶着無盡哀怨和絕望的寒意,還是順着那無形的感知,猛地刺入了我的腦海!

那不是畫面,是直接灌入意識的感受——被烈火焚燒的劇痛,被背叛的怨恨,對戲台的眷戀,對那件未能穿上的嫁衣的執念,對負心人的詛咒……所有的情緒,混合着戲台上脂粉油彩的味道、火焰的焦臭、還有死亡冰冷的腥氣,一股腦地沖了進來!

“啊!”我悶哼一聲,踉蹌後退,猛地切斷掌心印記的感知,睜開眼睛,大口喘息,額頭上冷汗涔涔。

好強的怨念!比之前在啞舍弄感應到的,還要濃烈、還要凝聚!這不僅僅是殘留的怨念,這幾乎是一縷完整的、被強烈執念束縛在此地的“魂”!

難怪張遺安說“債未清”,難怪戴魂要我來取戲服了卻“情債”。這戲服,就是柳如眉這縷殘魂的憑依,是她“情債”未了的核心!

而她剛才轉頭“看”向我的那一瞬,我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上那件鮮豔的戲服,心口的位置,破了一個大洞,邊緣焦黑。那不是被火燒的,更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挖走的。

戲服是殘缺的。缺了最重要的一塊。

“台下魂”……“台上衣”……“取衣莫看鏡”……

我似乎明白了一點。柳如眉的殘魂在台下(鏡中?),而真正的、完整的戲服,應該在台上。但我看到的戲服是殘缺的。缺失的部分,可能才是關鍵,可能才是“情債”真正的憑據,或者……是被“台下魂”藏起來了?

落前必須離開。時間不多了。

我強忍着腦海中殘餘的冰冷和怨念帶來的不適,再次看向那面銅鏡。這次,我不再嚐試用印記感知,而是從懷中,掏出了那枚桃木符。

戴魂說,以此符爲憑,置於戲服之上即可。

桃木符……通常是鎮魂、驅邪之物。用它來“取”一件附着殘魂的戲服?

我盯着桃木符,又看向銅鏡。或許,不需要直接觸碰鏡中的戲服,只需要將桃木符,以某種方式,送到“那個”戲服上?

如何送?

我目光掃過戲台,最後落在“出將”、“入相”門簾後面,那些堆積的破爛戲箱上。或許……

我走到後台,忍着刺鼻的黴味,在那些破爛戲箱裏翻找。大部分箱子裏都是腐朽的破爛,但終於,在一個角落的箱子裏,我找到了一件東西——一件同樣破爛、但勉強能看出是戲服下擺的紅色布料,上面用金線繡着鴛鴦,但已經褪色脫線。

這不是柳如眉那件,但這應該是戲台上的東西。

我拿起這塊破布,回到銅鏡前。然後,我將桃木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這塊破布上。

接着,我閉上眼睛,再次激發掌心的“信”字印記,但這次,不是去感知鏡中,而是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連接”上——連接我手中的破布、桃木符,與鏡中那件殘缺的戲服。

“柳如眉,”我低聲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戲台上顯得格外清晰,“啞舍弄的物債已了。今,以賬房之契,取你戲服,了卻情債。塵歸塵,土歸土,執念該散了。”

話音落下,掌心的印記驟然發燙!暗金色的剪刀紋路仿佛燃燒起來!我手中的破布和其上的桃木符,無風自動,微微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面前的銅鏡,鏡面如同水波般劇烈蕩漾起來!鏡中,那個背對梳妝的戲服身影猛地站起,轉過了身!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輪廓,而是清晰得如同真人——慘白的臉,泣血的妝容,猩紅的戲服,心口那個焦黑的大洞……她隔着蕩漾的“水面”,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是滔天的怨毒和悲慟!

“還我……還我……我的……我的……”無聲的嘶吼,直接在我腦海中炸響!

是缺失的部分!她要那個缺失的部分!

但戴魂沒提,張遺安也沒說。我只被要求取回戲服。

我咬牙,將全部意念灌注在掌心的印記上,低吼一聲:“契成!衣來!”

“嗤啦——!”

仿佛布帛撕裂的聲音。我手中的破布和桃木符驟然化爲一道暗紅色的流光,射入蕩漾的銅鏡鏡面!

鏡中的柳如眉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嘯,身影猛地撲向那道流光!但流光速度極快,瞬間沒入了她身上那件戲服心口的破洞之中!

嗡——!

銅鏡發出低沉的嗡鳴,鏡面劇烈波動,柳如眉的身影在波動中扭曲、變形,發出不甘的、充滿怨恨的無聲嘶喊。她身上那件猩紅的戲服,心口破洞的位置,暗紅色的流光閃爍、蔓延,仿佛在強行修補、凝聚。

幾個呼吸之後,波動停止。

銅鏡恢復了模糊和安靜。

鏡中,柳如眉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完整的猩紅戲服,靜靜漂浮在鏡中的梳妝台上。戲服心口的位置,原本的破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用暗紅色絲線繡成的、復雜的符文圖案,正是那枚桃木符所化。

而在我面前的戲台地面上,無聲無息地,多了一件東西。

正是那件猩紅的戲服。疊得整整齊齊,心口處,暗紅色的符文微微閃爍,散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不再有之前的怨毒,只剩下一種深沉的、仿佛凝固了時光的哀傷。

成了。

我鬆了口氣,這才感到一陣虛脫,後背早已被冷汗溼透。掌心的印記不再發燙,但傳來陣陣酸麻。剛才那一下,似乎消耗很大。

我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那件戲服。入手沉重,絲滑冰涼,上面似乎還殘留着脂粉香氣和淡淡的焦糊味。心口那個暗紅符文,摸上去有微微的凸起。

落之前,必須離開。

我將戲服小心包好,背在身上,不再看那面詭異的銅鏡,轉身,忍着腿疼,快步走下戲台。

就在我即將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身後,那空蕩蕩的戲台上,忽然傳來一聲極輕、極幽怨的嘆息。

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又仿佛近在耳畔。

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離開了這片荒草叢生的戲台空地。

走出很遠,直到那破敗的戲台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我才敢稍微放慢腳步,回頭望去。

夕陽的餘暉,將老戲台的輪廓染成一片淒豔的血紅。那面銅鏡,在夕陽下,反射着最後一點刺目的光。

然後,光芒隱去,戲台徹底沉入暮色之中。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但我背上那件沉重的、冰涼的戲服,和懷中微微發熱的桃木符,提醒我,這不是夢。

賬房的“第一件事”,完成了。

但柳如眉的“情債”,真的了嗎?那心口缺失的、被桃木符強行補上的部分,到底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須在落前,帶着這件戲服,回到拾遺齋。

天色,正在迅速暗下去。

猜你喜歡

送我進監獄,我出獄你們後悔啥?後續

《送我進監獄,我出獄你們後悔啥?》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青春甜寵小說,作者“西南銀漸層”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蕭瀟原琮燧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869394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西南銀漸層
時間:2025-12-31

蕭瀟原琮燧後續

推薦一本小說,名爲《送我進監獄,我出獄你們後悔啥?》,這是部青春甜寵類型小說,很多書友都喜歡蕭瀟原琮燧等主角的人物刻畫,非常有個性。作者“西南銀漸層”大大目前寫了869394字,連載,喜歡這類小說的書友朋友們可以收藏閱讀。
作者:西南銀漸層
時間:2025-12-31

柳如煙

《庶女謀帝》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宮鬥宅鬥小說,作者“蘋果不叫番茄”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本書的主角柳如煙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143176字,熱愛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精彩的閱讀盛宴吧!
作者:蘋果不叫番茄
時間:2025-12-31

庶女謀帝筆趣閣

喜歡宮鬥宅鬥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庶女謀帝》?作者“蘋果不叫番茄”以獨特的文筆塑造了一個鮮活的柳如煙形象。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連載,趕快開始你的閱讀之旅吧!
作者:蘋果不叫番茄
時間:2025-12-31

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筆趣閣

《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是由作者“張弓搭箭 ”創作編寫的一本連載科幻末世類型小說,張天傲慕容卿是這本小說的主角,這本書已更新159666字。
作者:張弓搭箭
時間:2025-12-31

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後續

《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是一本讓人愛不釋手的科幻末世小說,作者“張弓搭箭”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張天傲慕容卿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已經連載,熱愛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精彩的閱讀盛宴吧!
作者:張弓搭箭
時間:2025-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