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岔洞裏,時間仿佛被外面蝠群的瘋狂嘶鳴和自相殘的撞擊聲拉長了,每一息都粘稠得令人窒息。沈辭安背靠岩壁,冰冷的溼氣透過薄薄的灰袍,滲入因緊張和傷勢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他左手緊攥着柴刀,刀柄上殘留的、混合了蟲血和自身冷汗的粘膩感此刻異常清晰;右手則下意識地按在身前地面上,離那枚正在發生劇變的“蟲卵”僅有寸許距離。

那灰褐色的外殼,在吞噬了他一絲煞氣後,如同注入了某種狂暴的催化劑。暗綠色的光澤不再僅僅是微光,而是一種不祥的、仿佛腐爛螢火般跳動的磷光,透過孔洞明滅不定。內部的搏動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如同一個瀕死心髒在做最後的、瘋狂的掙扎。那股混亂的、夾雜着貪婪、痛苦、暴戾的負面情緒波動,像一圈圈無形的波紋,持續不斷地沖擊着沈辭安的識海,讓他本就因戰鬥和中毒而虛弱的精神感到一陣陣針扎似的眩暈。

而外面的坑道,已然變成了一鍋煮沸的、墨綠色的毒粥。

毒涎腐蝠群徹底失控。它們不再有統一的攻擊目標,而是在那“蟲卵”釋放出的、與它們血脈相連卻又被“污染”的波動下,陷入了徹底的癲狂。嘶鳴聲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密集的翅膀拍打聲如同狂風暴雨。它們互相撕咬,利爪抓撓,毒液無差別地噴濺。黑色的蝠影翻滾、碰撞,不斷有殘破的蝠翼、撕裂的肢體和粘稠的綠色體液從半空墜落,砸在岩石上,濺起一片片腥臭的白煙。整個坑道彌漫着濃烈到化不開的毒霧和血腥氣,視野所及,一片混亂的、死亡舞蹈般的景象。

但詭異的是,沒有任何一只腐蝠再試圖沖擊沈辭安藏身的這個狹窄岔洞。仿佛洞口處存在着一條無形的界線,那瘋狂的意和毒液到了這裏,便會本能地避開,或者被洞內“蟲卵”散發出的、更令它們恐懼和暴怒的源頭氣息所吸引,轉而投入到同類的自相殘中。

這給了沈辭安寶貴的喘息之機,卻也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和不確定。

這“蟲卵”到底是什麼?與腐蝠是什麼關系?他的煞氣又對它做了什麼?這種“平靜”能持續多久?一旦蝠群自相殘死光,或者“蟲卵”完成異變,下一個目標會不會就是他?

一個個問題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不敢放鬆警惕,預警直覺依舊全力運轉,過濾着外界瘋狂的噪音和洞內那越來越強的異樣波動。視野角落,系統界面靜靜地懸浮着,【生存點:6】的字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狀態欄裏,【體力】和【精神力】都在緩慢下降,新增的【中毒(腐蝕性,中度)】狀態後面,跟着一個緩慢惡化的箭頭。

必須做點什麼,不能等。

他嚐試再次溝通系統:“分析眼前‘蟲卵’的異變進程,預測可能結果及應對方案。”

【指令收到。分析中……】

【目標:未知妖蟲休眠體/卵(嚴重衰弱,異變中)。】

【異變誘因:攝入微量高負面能量(宿主提供之‘煞氣’)。該能量與休眠體原有基質產生未知劇烈反應。】

【異變進程:加速解離與重組。外殼結構正在崩解與強化矛盾性共存,內部能量與物質處於高度不穩定混沌態。】

【可能結果預測(基於有限數據):】

1. 【能量失控爆炸(概率:35%):休眠體無法承受異變能量,在短時間內解體,釋放高濃度腐蝕性毒液、混亂精神沖擊及物理破片。波及範圍:當前岔洞及部分坑道。宿主生存概率:極低。】

2. 【畸變孵化(概率:60%):休眠體強行完成孵化過程,誕生未知、大概率充滿攻擊性與不穩定性的新個體。該個體可能繼承並放大‘煞氣’負面特質,對宿主及周圍一切生命體懷有極強敵意。威脅等級:未知(可能極高)。】

3. 【異變失敗,重歸沉寂(概率:5%):能量沖突導致內部結構徹底壞死,休眠體化爲無害廢渣。】

【系統建議應對方案:】

· 【立即摧毀:趁其外殼崩解、防御最弱時,使用物理攻擊(柴刀)或剩餘生存點兌換易燃物嚐試破壞核心。風險:可能提前引爆或激怒正在孵化的個體。】

· 【嚐試引導/壓制:利用‘鏡花’指環或黑鐵片(若存在相關功能)嚐試預異變能量流向,或進行二次鎮壓。風險:未知,可能加劇異變或引發指環/鐵片反噬。】

· 【立即逃離:趁蝠群混亂,尋找機會沖出岔洞,利用環境與蝠群周旋,遠離異變中心。風險:宿主目前狀態不佳,外部蝠群雖混亂但數量衆多,毒霧彌漫,逃離成功率:較低。】

· 【靜觀其變:保持隱蔽,等待異變最終結果,再據情況應對。風險:將自身置於完全不可控的未知風險之下。】

摧毀?引導?逃離?靜觀?

沈辭安快速權衡着。摧毀聽起來最直接,但他現在狀態糟糕,柴刀未必能破開那正在“強化”的外殼,而且一旦失敗或過度,可能立刻招致滅頂之災。引導……他看了眼右手上的指環,又摸了摸懷裏的黑鐵片。指環對這東西有微弱感應,但如何“引導”?他毫無頭緒。逃離……外面是蝠群煉獄,以他現在的體力傷勢,沖出去大概率是送死。

靜觀其變,似乎成了唯一看似“穩妥”,實則將命運完全交給概率的選擇。

他盯着地上那磷光跳動、搏動如雷的“蟲卵”,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就這麼……等死?或者賭那5%的沉寂概率?還是賭孵化出來的東西…能溝通?

荒謬感再次涌上心頭。

就在他心念電轉、難以決斷之際,那“蟲卵”的異變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

“咔…咔嚓……”

一連串細密而清脆的碎裂聲,從“蟲卵”內部傳來!灰褐色的外殼上,那些原本就不規則的凸起和孔洞邊緣,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紋!暗綠色的磷光從裂紋中迸射出來,將狹窄的岔洞映照得一片鬼氣森森!同時,一股更加強烈、更加混亂、幾乎凝成實質的負面精神沖擊,如同風暴般席卷而出!

沈辭安悶哼一聲,只覺得腦袋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發黑,耳中嗡鳴不止!包扎好的傷口也傳來一陣劇烈的、仿佛被無數細針攢刺的疼痛!是那異變的能量場在影響他的身體!

【警告!目標異變進入最終階段!能量輻射急劇增強!精神污染濃度超標!】

【宿主受到強烈精神沖擊!傷勢出現惡化跡象!】

【‘煞骨魔體’出現異常共鳴,活性小幅提升(受同源負面能量)!】

不好!

沈辭安強忍着眩暈和劇痛,眼中閃過一抹狠色。不能再等了!靜觀其變就是坐以待斃!

他猛地舉起柴刀,將體內殘餘的、所有能調動的力氣和那絲被得躁動起來的煞氣,全部灌注於手臂,朝着那布滿裂紋、磷光最盛的“蟲卵”中心,狠狠劈了下去!目標不是外殼,而是那裂縫中透出的、仿佛核心的暗綠色光點!

與其賭那渺茫的概率,不如主動打破這該死的平衡!要死,也得濺它一身血!

“給我——破!!”

刀鋒撕裂空氣,帶着一股近乎絕望的決絕!

就在柴刀即將斬中“蟲卵”的刹那——

右手食指上的“鏡花”指環,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的強烈光芒!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而深邃的力量,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沖垮了沈辭安手臂上的氣力灌注,強行扭轉了柴刀下劈的軌跡!

“鐺——!!!”

柴刀狠狠劈在了“蟲卵”旁邊的岩石地面上,濺起一串刺眼的火星!而刀鋒距離那“蟲卵”,僅僅偏離了不到半寸!

與此同時,指環中涌出的那股冰寒力量並未停歇,它如同有生命的靈蛇,順着沈辭安的手臂疾速蔓延,瞬間籠罩了他全身,尤其是他體內那被得蠢蠢欲動的煞氣,如同被冰封一般,驟然僵滯、平息!

緊接着,這股力量分出一縷,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無視了“蟲卵”外殼上那些不穩定的、充滿攻擊性的暗綠色磷光和混亂能量,直接透過最細微的裂紋,刺入了其內部那團沸騰的混沌核心!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超越聽覺極限、卻又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悠長而浩渺的震鳴,從“蟲卵”內部迸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那狂躁跳動的暗綠色磷光,驟然靜止。

那密集如鼓點的心跳搏動聲,戛然而止。

那如同風暴般肆虐的負面精神沖擊,瞬間消散。

“蟲卵”外殼上蛛網般的裂紋停止了蔓延,甚至……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彌合?不是恢復原狀,而是裂紋處流淌出一種暗銀色的、如同水銀般的光澤,將這些裂痕勾勒、填充,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更加復雜而穩定的暗銀色紋路!

外殼的顏色,也從灰褐色夾雜着不祥的暗綠,迅速褪去雜色,沉澱爲一種更加深沉內斂的、近乎玄鐵的深灰色。表面的孔洞仿佛被某種力量撫平、縮小,變得更加隱秘。

那股混亂、暴戾、貪婪的波動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沉寂的、仿佛萬載玄冰下封凍着什麼的……“空”。不是死寂,而是一種絕對的、摒棄了一切雜亂情緒的“靜”。

連帶着,外面坑道中那瘋狂嘶鳴、自相殘的蝠群,也像是被同時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動作、聲音,在那一瞬間,全部停滯。

下一秒——

“噗通…噗通…”

失去了所有支撐的腐蝠屍體,如同下餃子般,噼裏啪啦地從半空墜落,砸在地面,堆積成小山。少數幸存的、傷痕累累的腐蝠,則發出幾聲微弱而驚恐的哀鳴,如同喪家之犬般,頭也不回地朝着坑道更深處黑暗倉皇逃竄,轉眼消失不見。

坑道內,只剩下一地狼藉的蝠屍、流淌的毒液、腐蝕的痕跡,以及……死一般的寂靜。

岔洞裏,沈辭安保持着劈砍的姿勢僵在那裏,手臂因強行被扭轉力量而酸麻劇痛,柴刀還深深嵌在岩石裏。他大口喘着氣,冷汗如漿,浸透了全身。剛才那一瞬間,指環爆發的力量和控制,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掌控,他甚至有一種靈魂都被短暫凍結的錯覺。

他緩緩低頭,看向身前。

那枚“蟲卵”——或許現在已經不能再稱之爲“卵”——靜靜地躺在那裏。深灰色的外殼泛着金屬般的光澤,暗銀色的全新紋路如同天然的符篆,流轉着微不可察的寒光。大小似乎略微收縮了一些,更加凝實。內部再也沒有任何波動傳出,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塊冰冷的奇石。

只有右手食指上,“鏡花”指環傳來的冰涼觸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滿足”?仿佛剛剛完成了一次至關重要的“進餐”或“處理”。

【警報解除。外部威脅‘毒涎腐蝠群’已潰散。】

【檢測到未知高等器物(‘鏡花’指環)成功介入並穩定目標‘未知妖蟲休眠體/卵’異變進程。】

【目標狀態更新:‘???(深度封印/轉化態)’。】

【能量性質:極寒、沉寂、高度穩定。威脅等級:無法判定(當前處於絕對惰性)。】

【與‘鏡花’指環綁定關系:初級(疑似完成某種認主或封印程序)。】

【建議:謹慎收容,遠離高能量環境,定期觀察其狀態變化。】

【因成功化解極高危復合生存危機,生存點+15。】

【因宿主在絕境中展現出決斷力(雖被外力預),並與綁定器物產生有效協同,額外獎勵生存點+5。】

【當前生存點:26。】

沈辭安慢慢鬆開柴刀柄,脫力般向後靠去,重重撞在岩壁上,這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後怕和疲憊席卷全身。

活下來了……

以一種他完全無法預料、也無法理解的方式。

他看着地上那枚徹底變樣的“深灰色石塊”,又看了看自己右手上光華內斂、卻透着一種陌生威嚴感的指環,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這指環……到底是什麼來頭?不僅能感應黑鐵片,鎮壓煞氣,還能在這種關頭,強行預如此詭異的異變,甚至完成了某種“封印”或“轉化”?它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和“需求”?

而這塊被指環處理過的“石頭”……現在又算什麼?戰利品?定時炸彈?還是別的什麼?

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積攢起一點力氣。先是用急救包裏最後的藥粉和紗布,重新處理了一下手臂和小腿上因剛才精神沖擊和動作牽拉而再次滲血的傷口。然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那深灰色石塊。

冰涼。堅硬。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感覺不到重量,仿佛所有的“質”都被內斂到了極致。

預警直覺對它沒有任何警示,系統也判定其當前“絕對惰性”。

沈辭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其撿了起來。入手果然很輕,與它沉凝的外表截然不同。他試着將其收入系統空間,成功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扶着岩壁,慢慢站起身。腿還有些軟,傷口依舊辣地疼,但至少行動無礙。

他走到岔洞口,向外望去。

坑道內一片狼藉,腥臭撲鼻。堆積的蝠屍,流淌的腐蝕性體液,幾乎無處下腳。但至少,沒有了那些致命的活物。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雖然蝠群潰散了,但這濃烈的血腥和毒氣,誰知道還會引來什麼。而且他的狀態,急需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休整。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來時那條路被蝠屍和毒液堵了大半,很難通行。另一側……是之前被標記爲“未知氣流擾動”的更深方向。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沈辭安緊了緊身上破爛的衣物,將最後一塊淨的油布撕成布條,纏繞在口鼻處,勉強過濾一些毒氣。然後,他握緊柴刀(從岩石裏拔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踩着一地污穢,朝着礦坑更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一步步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冒着細微氣泡的毒液和滑膩的蝠屍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

身後,是絕地逢生的岔洞,和一枚被神秘指環封印的、不知是福是禍的“石頭”。

前方,是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測的黑暗。

而系統界面上,那26點生存點,是他此刻唯一的、稍微實在一點的“收獲”。

生存,還在繼續。

只是前路,似乎比剛才更加……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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