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龍脈驚雷
玄黑指環觸手溫潤,內裏卻蘊着一絲不容錯辨的凜冽。它套在張天傲的食指上,尺寸恰好,仿佛天生就該在那裏。環身古樸,唯有對着光線仔細分辨,才能看見那極其淺淡、隨光線角度遊走的龍形暗紋。
嬴政消失後,籠罩驪山的皇道領域並未散去,只是光芒更內斂,威壓從張揚外放轉爲沉潛厚重,如同蟄伏的巨龍,呼吸間依舊吞吐着無形的威嚴。山野間那些未被“清掃”淨的異魔殘留氣息,在這領域內被持續淨化、驅散,連空氣似乎都清新凜冽了幾分。
張天傲站在半山腰,寒風卷過,吹動他破爛的衣襟。疲憊如水般從四肢百骸涌上來,混合着後怕、震撼,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拋入歷史洪流的茫然。但指環傳來的微涼感和隱約的牽引,還有那句“皇旗未倒,華夏不孤”,像一細微卻堅韌的絲線,拽着他,不讓他癱軟下去。
他需要動起來。
首要目標,是離開驪山範圍。始皇蘇醒的動靜太大,米迦勒潰敗而逃,這裏很快就會成爲整個西方神系乃至更多未知存在的焦點。嬴政能暫時震懾,但他也需要時間“徹底貫通靈脈”,自己留在這裏,只能是累贅,甚至是弱點。
其次,是找到下一個“目標”。嬴政提到了幾處氣機活躍的地點:東方三百裏銳金之氣,東南四百裏厚重土德,南方水火交織……這些描述玄之又玄,但結合指環傳來的微弱指向性“悸動”,張天傲心裏大致有了方向。東方三百裏,銳金帶“犯我強漢”之意,多半是漢武帝劉徹的茂陵所在區域;東南土德含“驅逐胡虜”戾氣,很可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方向;南方水火交織有“貞觀”、“開元”氣象,指向唐太宗等唐代帝王陵墓區。
先去哪?他略一沉吟,感受着指環的牽引。東方那股銳金之氣最爲鋒銳、活躍,隱隱帶着一種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的“急躁”感。就是它了。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又檢查了一下身上可憐的裝備——除了這身破爛衣服和指環,就只有那台徹底沒電、屏幕裂開的舊手機,以及懷裏那塊染血的士兵肩章。他從旁邊折斷一還算堅韌的枯枝,略作修整,當做探路的拐杖和的最後依仗。
深吸一口帶着皇道領域淨化氣息的空氣,他最後望了一眼驪山主峰方向,那裏玄光隱現,龍氣盤踞。然後,他轉身,邁開腳步,沿着崎嶇的山路,向着東方,開始跋涉。
這一次,路途似乎“順利”了許多。
並非沒有危險,而是嬴政的皇道領域殘餘影響,以及那枚指環隱隱散發的氣息,似乎對一定範圍內的低級異魔有着天然的驅散和威懾作用。他走出約十裏,仍能感覺到身後驪山方向傳來的、令人心安的沉重壓力。偶爾有影傀在遠處林間窺伺,或是有低沉的獸吼從谷地傳來,但一旦他靠近,或者將戴着指環的手有意無意地抬起,那些窺伺的目光和聲響便會迅速退去,如同遇到了天敵。
當然,這種“庇護”並非萬能。當他徹底離開驪山範圍約三十裏,進入一片更爲荒蕪、曾被激烈交戰徹底犁過的丘陵地帶時,指環的威懾效果明顯減弱。他需要再次依靠自己的謹慎和運氣,在廢墟和焦土間穿行。
他也看到了“變化”。
天空之中,不時有奇異的流光劃過,方向不一。有的熾白,帶着令他厭惡的聖潔感,自西而來,似乎在向驪山方向匯聚、探查;有的幽綠或暗紫,透着詭異,從四面八方涌向華夏腹地;偶爾,也能看到一兩道拖着血色或漆黑尾跡的光芒,倉惶地朝着遠離華夏的方向逃竄,那氣息與異魔類似,卻更加暴戾狂亂,似乎是被更可怕的東西從老巢裏趕出來的。
大地之下,那種隱約的“脈動”並未停止。當他靜下心來,將耳朵貼近地面,或者在某些特定的、地脈交匯的殘破節點(例如涸的古河道交叉處、巨大的隕石坑邊緣),他能感受到一種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震顫”。那不是地震,而是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地殼深處緩緩翻身,或者……正在試圖從無比沉重的禁錮中,掙脫出來。
有一次,他在一處廢棄的公路隧道裏躲避一群遊蕩的、形似放大版屍鼬的魔物時,清楚地感覺到腳下的水泥地面傳來一陣密集的、如同心跳加速般的震動。緊接着,隧道深處,那原本應該被徹底封死的盡頭,岩壁簌簌落下塵土,隱約有暗紅色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光澤一閃而過,伴隨着一聲低沉到幾乎聽不見、卻讓他靈魂都在顫抖的凶獸喘息。
他連滾爬爬地逃出隧道,頭也不敢回。指環微微發熱,似乎對那隧道深處的存在發出了警告。
這個世界,不僅僅是表面上的妖魔橫行。那些隨着“靈氣”或某種能量一同歸來的,似乎還有更加古老、更加不可名狀的東西,被封印的,或者……自行蘇醒的。
張天傲的旅程,不僅是在地理上從驪山向茂陵移動,更是在認知上,一步步踏入一個光怪陸離、危機四伏、卻又隱藏着失落輝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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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天傲跋涉的同時,華夏大地之下,那些被嬴政蘇醒的驚雷與霸道皇氣所牽引、撼動的“沉睡樞機”,終於開始展現出更加激烈的反應。
鹹陽原,漢武帝茂陵。
封土之下,並非簡單的墓室。這裏的結構,更像是一座微縮的、倒置的“星野軍陣”。
地宮核心,並非棺槨,而是一座以紫金石砌成的方形高台,高台四面雕刻着大漢征伐四方的宏闊畫卷。高台中央,着一柄劍——劍身大半沒入石中,只餘劍柄與一尺劍鋒在外。劍柄古樸,纏繞着暗金色的龍紋,劍鋒即便歷經千年,依舊寒光凜冽,仿佛隨時要飲血破空。
此刻,這柄劍正在劇烈震顫!
“嗡嗡嗡——!”
劍鳴聲起初細微,隨即越來越響,越來越高亢,如同困於淺灘的蒼龍發出不甘的咆哮!劍身周圍的紫金石台,隨着劍鳴浮現出密密麻麻、如同星鬥排布般的銀色光點。光點流轉,勾連成片,隱約構成了一幅浩瀚的北境星圖,星圖之中,一股銳利無匹、充滿開拓與征服意志的金戈之氣,如同被壓抑了太久的火山,瘋狂地沖擊着地宮上方厚重的封土和層層禁制!
地宮穹頂,灰塵簌簌而落。陪葬坑中,那些陶制的兵馬俑,眼窩深處竟有點點幽火亮起,僵硬的手臂似乎微微抬起。環繞地宮的“黃腸題湊”巨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木紋間有淡金色的流光開始遊走。
一個威嚴、雄渾、帶着不容置疑決斷力的聲音,仿佛自九幽之下,又仿佛從星圖深處傳來,在地宮中回蕩:
“寇可往……我亦可往!”
“區區妖氛,安敢犯境?!衛青!去病!擂鼓!整軍!”
隨着這聲音,那柄震顫的劍,“鏘”地一聲,向上拔出了一寸!凜冽的劍氣透石而出,在地宮穹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幾乎同時,茂陵東側不遠處的陪葬墓區,屬於大將軍衛青、冠軍侯霍去病的墓室深處,亦有沉悶的、如同戰馬嘶鳴與金鐵交擊的異響傳出,與主陵的劍鳴遙相呼應!
金陵,紫金山,明孝陵。
這裏的“樞機”,與驪山的霸道、茂陵的銳利皆不相同。它更“厚”,更“重”,更“穩”,如同大地本身,沉默地承載一切,亦能埋葬一切。
明樓寶頂之下,地宮玄宮深處,並非奢華陪葬,而是以九宮八卦之形,布置着九口巨大的青銅缸。缸中並非水銀,而是沉澱了數百年的、凝練到極致的“江山土”與“社稷灰”。每一口缸,都對應着大明鼎盛時期的一個核心行省氣運。
此刻,九口青銅缸無聲震動。缸內的“江山土”如同沸騰般翻涌,“社稷灰”揚起,在缸口上方凝聚成模糊的山川城池虛影。虛影之中,一股沉重、堅韌、帶着草崛起般的頑強與驅除異族戾氣的“土德”之氣,如同蘇醒的地龍,開始撼動整個陵墓的基。
“哐……哐……哐……”
地宮甬道兩側,那些文武百官的石像,面部輪廓在昏暗中似乎變得更加清晰、冷硬。守護在玄宮入口的,那對巨大的白石麒麟,眼眶中有土黃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一個粗糲、沙啞、卻帶着斬釘截鐵般力量的聲音,從最中央那口最大的青銅缸底部悶悶傳來:
“咱的江山……豈容魑魅魍魎糟蹋?!”
“徐達!常遇春!藍玉!”
“給咱……爬起來!”
“轟!”
九口青銅缸同時向下一沉!缸口噴薄出濃烈的土黃色氣柱,氣柱沖撞在地宮穹頂,引得整個鍾山都微微一震!無數棲息或藏匿於山中的妖邪之物,驚恐地四散奔逃,仿佛腳下的大地變成了噬人的巨口!
梁山,乾陵,無字碑前。
這裏的“氣”,最爲復雜。既有堂皇如的“貞觀”火德,亦有包羅萬象的“開元”水德,更夾雜着一股凌駕於陰陽之上的、屬於唯一女帝的獨特“風”意。
無字碑並非無字,而是在特定的能量視角下,碑面上浮現着流動的、由月星辰與神秘符文構成的篇章。此刻,篇章光芒大放,月圖案尤其璀璨,仿佛要從碑面上躍出。
碑下深處,合葬的玄宮之中,沒有金戈鐵馬,沒有江山社稷缸,而是兩具並排的、以特殊晶玉打造的棺槨。棺槨表面,一邊雕刻着熊熊燃燒的火焰鳳凰,一邊雕刻着浩瀚無垠的北冥巨鯤。
此刻,鳳凰眼眸亮起赤金光芒,巨鯤之目泛起幽藍水色。兩股性質迥異卻同樣磅礴的力量,並未沖突,反而如同陰陽魚般開始緩慢旋轉、交融。一股中正平和卻又深不可測的“水火既濟”之氣升騰而起,帶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自信與“政啓開元,治宏貞觀”的抱負,溫柔卻堅定地沖刷着陵墓的每一道禁制。
一個溫和而不失威嚴的男聲,與一個清越而帶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聲,同時響起,和諧如一:
“(男聲)觀音婢,看來這後世,不太平啊。”
“(女聲)陛下,既有宵小作亂,你我既醒,豈能坐視?”
“(男聲)狄仁傑。”
“(女聲)婉兒。”
“(合)傳朕/朕旨意:着即探查四方,理清情勢。凡有作亂妖邪,侵我子民者……”
聲音微微一頓,轉爲肅:
“格勿論。”
無字碑光芒驟斂,那月星辰的篇章卻仿佛活了過來,投入碑體深處。緊接着,乾陵周邊,幾座重要的陪葬臣子墓,同時有異樣的靈光微微一閃。
類似的情況,在華夏大地上,還有多處隱約發生。
洛陽北邙山,某座氣勢恢宏卻略顯低調的帝陵深處,傳來一聲似無奈又似果決的嘆息,隱約有“雲台二十八將”的虛影在封土之上曇花一現。
成都地下(並非帝陵,但氣運特殊),似乎有清矍的咳嗽聲和羽毛扇輕搖的風聲。
更遙遠的北方草原深處,有蒼涼的狼嚎與激昂的戰鼓聲交織,仿佛在回應着中原的驚雷……
沉睡的巨龍,不止一條。而嬴政的蘇醒,就像第一塊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又像投入滾油的第一顆火星。
連鎖反應,已然勢不可擋。
張天傲對這一切的感知,是模糊而片段的。他只能通過指環偶爾傳來的、方向各異的輕微悸動,以及跋涉途中偶然目睹的天地異象(如遠處某山頭突然沖起的異色光柱,或大地短暫的異常震顫),來拼湊這宏大變革的冰山一角。
他不知道那些“老家夥”們具體何時會徹底破封而出,以何種形態醒來。
他不知道這些帝魂蘇醒,對於殘存的華夏軍民意味着什麼,是救贖,還是更大的混亂?
他更不知道,西方乃至其他地域的“神系”,面對這一連串的變故,又將作何反應。
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找到下一個“節點”,傳遞始皇的訊息,親眼見證,並……努力活下去。
三天後,精疲力盡、衣衫幾乎不能蔽體的張天傲,終於抵達了鹹陽原的邊緣。
眼前不再是廢墟,而是一片廣袤的、彌漫着肅與古老氣息的黃土塬。塬上矗立着數十座大小不一的封土堆,如同沉默的巨人,拱衛着中央那座最爲巍峨雄壯的陵丘——茂陵。
指環上傳來的、指向此處的牽引感,已經強烈到無法忽視,甚至帶着一絲灼熱。而張天傲也清晰地感覺到,這片土地上空,彌漫着一股與驪山皇道領域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悸的“場”。
那是一種銳利到極致的金戈之氣,森寒刺骨,卻又帶着一種開拓四野、睥睨八方的堂皇霸氣。空氣中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刀劍在嗡鳴,有戰馬的鐵蹄聲在歷史的長河中回蕩。
他站在塬下,仰望着夕陽(或許是永固陰霾中難得透出的光亮)下如同鍍上一層血金色的茂陵封土,舔了舔裂的嘴唇。
到了。
但怎麼進去?難道也要找個“血手印”祭壇,再放一次血?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食指上的指環。
仿佛回應他的觸摸,指環上那遊走的龍形暗紋,驟然亮了一下!
緊接着,前方通往茂陵的神道(早已殘破不堪)盡頭,那座巨大的、飽經風霜的“馬踏匈奴”石雕,毫無征兆地,震動了一下!
石雕上,那名雄健的漢軍騎士和被他踏在蹄下的匈奴武士,眼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金芒閃過。
與此同時,一個宏大、威嚴、帶着明顯不悅和探究意味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直接在張天傲的腦海中炸響:
“何人……身負祖龍之氣……擅闖朕之陵域?!”
聲音剛落,張天傲眼前一花,仿佛看到那“馬踏匈奴”石雕活了過來,騎士手中的長矛,正遙遙指向他的眉心!
一股比起嬴政的皇道威壓更加鋒銳、更加咄咄人、充滿了攻擊性與征服欲的恐怖氣勢,如同海嘯般從茂陵方向洶涌撲來!
張天傲呼吸一窒,雙腿發軟,卻咬着牙,強迫自己站穩。他知道,考驗來了。
面對這位以“霸道”和“開拓”著稱的漢武大帝,任何軟弱與猶豫,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他深吸一口氣,將戴着黑色龍紋指環的手,高高舉起,對準茂陵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喊道:
“後世子孫張天傲——”
“奉大秦始皇帝陛下之命前來!”
“華夏將傾,妖邪肆虐,始皇已醒,鎮於驪山!”
“特來拜會武帝陛下,共議——華夏存續!”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塬野上傳出很遠,帶着破音,帶着疲憊,也帶着一絲不容錯辨的決絕。
喊完,他屏住呼吸,緊緊盯着那仿佛隨時會活過來的石雕,心髒幾乎要跳出腔。
茂陵方向的恐怖氣勢,似乎……微微停滯了一瞬。
那冰冷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少了幾分純粹的意,多了幾分深沉的玩味與審視:
“哦?嬴政……那老家夥……竟然真的沒死透?”
“還派了個……如此孱弱的信使?”
“有意思……”
聲音拖長了調子,張天傲感覺那無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將自己從頭到腳再次刮了一遍,尤其在黑色指環上停留了許久。
然後,那聲音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
“也罷。”
“既然來了……”
“那就……”
前方神道上,那尊“馬踏匈奴”石雕,眼中金芒驟然大盛!騎士手中的石質長矛,竟憑空抬起一寸,矛尖指向神道深處,茂陵封土的方向。
“……進來說話。”
隨着這聲諭令,張天傲面前殘破的神道地面,那些碎裂的石板縫隙間,突然涌出淡淡的、帶着金屬光澤的白色霧氣。霧氣迅速蔓延,形成了一條清晰的、指向陵寢深處的“路”。
而兩側那些原本只是普通石像的文武官員、珍禽異獸雕刻,在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種靈性,雖未動作,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張天傲,沉默,肅,等待着。
張天傲知道,他沒有退路。
他握緊手中枯枝(此刻顯得無比可笑),又摸了摸溫潤的指環,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遙遠而沉默的驪山方向,然後,深吸一口氣,邁步踏上了那條由奇異白霧指引的“路”。
腳步落下的瞬間,他感覺周圍的景象微微扭曲,時空仿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身後普通的原野景象迅速遠去、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古老、更加肅穆、充滿了金戈鐵馬回響的陵域氣息。
茂陵,漢武大帝的沉眠之地,向他——一個來自末世的、意外的信使——敞開了它神秘而危險的一角。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
但他知道,當他踏入這條白霧之路時,歷史的齒輪,又向前碾動了一格。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