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默剛洗漱完畢,房間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門外站着的是林天宇,他已經換上了一套剪裁得體的休閒裝,米色的羊絨衫襯得他膚色白皙,氣質溫潤如玉。他的臉上掛着一種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顯得過分熱情,又帶着作爲兄長應有的親切。
“早上好,”林天宇的聲音溫和得像春風拂面,“昨晚睡得習慣嗎?我知道你剛來,對這裏可能還很陌生。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四處逛逛,熟悉一下家裏?”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充滿了主人的風度與善意,仿佛昨晚走廊裏那句“他跟我們太不一樣了”只是林默的幻聽。
林默眼底一片沉靜,他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點了點頭:“好。”
林天宇的笑容加深了幾分,轉身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介紹:“這邊是影音室,爺爺喜歡聽老唱片。那邊是健身房和室內泳池,爸爸工作再忙,每天也會堅持遊半小時。”
他的語氣隨意,卻像是在不動聲色地描繪着一幅林默從未接觸過的,屬於上流社會的生活畫卷。每一個房間,都代表着一種他無法想象的消遣和投入。
終於,他們來到了二樓的盡頭,林天宇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我的房間。”
林默的目光掃進去,呼吸不由得微微一頓。
那與其說是一個臥室,不如說是一個琳琅滿目的展廳。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牆的陳列櫃,裏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獎杯和獎牌。金色的、銀色的、水晶的,在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哦,這些啊,”林天宇仿佛這才注意到林默的視線,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隨手拿起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鋼琴獎杯,“小時候被我媽着學的,沒想到在維也納拿了個青少年組的金獎,都是些小打小鬧。”
他又指向另一排馬術頭盔和綬帶,“這個是馬術,我們家在郊外有自己的馬場。高爾夫也玩一點,去年拿了個業餘巡回賽的冠軍。”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獎杯,最終落在一旁的巨大書架上。那裏的書並不像林默的書那樣被翻得卷邊,而是嶄新如初,一排排全是精裝的原版外文書,從康德的德文原版《純粹理性批判》到最新的英文版《自然》雜志,應有盡有。
“平時隨便看看,”林天宇的指尖從那些書脊上滑過,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優越感,“我有個朋友在耶魯念哲學,我們經常視頻討論。對了,下個月在新加坡有個國際青年領袖學術論壇,我收到了邀請函,到時候要去做個關於AI倫理的英文演講。”
牆上,還掛着許多裱起來的合影。林默甚至在其中一張照片裏看到了經常出現在財經新聞頭條上的商界巨擘,而林天宇就站在他身旁,兩人舉着酒杯,笑容燦爛。
每一個字,每一個物件,都像是一把精準的刻刀,在他和林默之間,刻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林天宇享受着林默的沉默,在他看來,這必定是源於自卑和震撼的失語。他嘴角的弧度越發完美,帶着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憐憫,領着林默走了出去。
經過林默那間簡陋的客房時,房門正虛掩着。林天宇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門縫,落在了房間地板上。
那裏,一摞摞嶄新的試卷和練習冊被碼放得整整齊齊,像一座座小山,與這棟豪宅的奢華風格格格不入。那是林默昨晚熬夜整理出來的,他習慣了將所有資料分門別類,一目了然。
林天宇的腳步頓了一下,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晃,手臂“不經意”地向旁邊一甩,手肘精準地撞在了那摞得最高的一疊試卷上。
“譁啦——”
雪白的紙張如天女散花般,瞬間鋪滿了整個地面。那些印着密密麻麻題目的試卷,瞬間變得凌亂不堪。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林天宇立刻站穩,臉上露出誇張的歉意,語氣卻聽不出半分真誠,“你看我,太不小心了。這些……是你的學校作業嗎?堆在地上是有點礙事。”
他的眼神掃過那些寫滿了演算過程的紙頁,那絲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林默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林天宇,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沒有憤怒,沒有屈辱,只有一片寒潭般的死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副完美笑容面具之下,洶涌的敵意和刻意的炫耀。
然後,他緩緩地蹲下身。
沒有一絲慌亂,沒有一句抱怨。
他伸出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一張一張地拾起散落的試卷。他的動作不快,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感,精準而沉穩。就像他在解一道復雜的立體幾何題,每一步都清晰明確,每一個角度都計算得分毫不差。
他將試卷重新分類,按照科目、年份、題型,一絲不苟地整理好,然後重新疊放在牆角,碼放得比之前更加整齊。
整個過程,他始終沉默着,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
林天宇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他預想中的窘迫、憤怒、或是手足無措,全都沒有出現。眼前的少年,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將這場被他一手制造的混亂,冷靜地還原成了秩序。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而此刻,林默的內心,確實毫無波瀾。
那些金光閃閃的獎杯,那些與名流的合影,那些他聽都沒聽過的學術論壇,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場昂貴的、耗費時間的“雜耍”。
馬術?高爾夫?用金錢堆砌起來的消遣,能帶來一瞬間的多巴胺,卻帶不來解開一道世界級數學難題後,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征服了智力巔峰的巨大成就感。
那些原版書,恐怕連翻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不過是用來裝飾門面的道具。
所謂的完美,不過是建立在金錢和家世之上,一場精心編排的、演給外人看的戲劇。
林默將最後一張試卷輕輕放好,緩緩站起身,目光平靜地與林天宇對視。
你所謂的完美,在我眼裏,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