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北邙帝氣
追星梭破雲穿霧,飛行極其平穩,幾乎感受不到慣性。銀白色的靈光護罩外,景物飛速倒退,下方的山川河流、城鎮廢墟,都縮略成了模糊的色塊。張天傲坐在艙內柔軟的座椅上,透過靈光罩俯瞰大地,心中感慨萬千。
短短月餘,他從一個掙扎求生的普通青年,變成了串聯千古帝魂、身負華夏存續之望的信使。驪山、茂陵、泰山、鍾山……一幕幕景象在腦海中閃過,嬴政的霸道、劉徹的銳利、岱嶽府君的厚重、朱元璋的剛猛、鄭和的深遠……這些本應只存在於史書和傳說中的身影,如今都成了他必須面對、溝通、甚至仰仗的現實。
“中原……”他喃喃自語。那是華夏文明的核心腹地,十三朝古都洛陽,強漢盛唐的長安,無數帝王將相埋骨於此,龍氣盤桓,文脈綿長。光武帝劉秀、唐太宗、女帝武則天……這些即將面對的存在,又會是怎樣的風采?他們會如何看待這末世?又會以何種姿態蘇醒?
他摸了摸懷中的傳訊海螺,又感受了一下體內諸多信物的平靜脈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閉目調息。追星梭速度雖快,但抵達中原仍需時間,他必須保持最佳狀態。
約莫半之後,追星梭開始降低高度,靈光護罩外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條渾濁泛黃、卻依舊浩浩蕩蕩、如同大地血脈的——黃河。河水奔涌,水汽彌漫,河面上空隱隱有淡金色的龍形虛影盤繞,雖不真切,卻散發出鎮壓水脈、澤被蒼生的古老威嚴,與長江的靈動截然不同。這或許是上古殘留的黃河河伯意志,在劇變中也被喚醒了一絲。
越過黃河,地勢漸高,一片廣袤的黃土塬呈現在眼前。塬上溝壑縱橫,梯田層疊,雖同樣飽受戰火與魔物摧殘,許多地方焦黑荒蕪,但那種深厚的歷史積澱與文明底蘊,依舊能從殘存的古城牆、烽燧、以及頑強生長的古老柏樹等細節中透出。
洛陽,就在前方。
然而,眼前的洛陽城,早已不是“神都”模樣。高大的城牆多處坍塌,城內宮闕樓台大多化爲廢墟焦土,唯有一些石質建築(如龍門石窟的部分佛龕、白馬寺殘存的塔基)還頑強矗立,卻也蒙上了厚厚的塵垢與可疑的暗色苔蘚。城市上空籠罩着不散的硝煙與淡淡的、混雜着死氣與未散怨念的灰霧。
但在這片破敗之中,張天傲清晰地感應到了幾處截然不同的“氣場”。
一處位於城北,邙山(北邙山)方向。那裏山巒起伏,古冢累累,是著名的帝王將相墓葬區。此刻,一股堂皇中正、卻又不失柔韌恢弘的“帝氣”,如同沉睡的旭,正在山體深處緩緩發光、升溫。這氣息不似嬴政霸道,不似劉徹銳利,不似朱元璋剛猛,卻更加渾厚包容,帶着一種“中興”與“天命所歸”的獨特韻味,正是光武帝劉秀的陵寢——原陵所在!
另一處氣息,則更加隱秘、飄忽,位於洛陽城南的龍門山與香山之間,與伊水相伴。那氣息中正平和,隱有梵唱檀香,卻又透着一股超脫塵世、俯瞰輪回的慈悲與威嚴。這並非帝氣,而是……佛門聖地的特殊靈光!龍門石窟,這處佛教藝術寶庫,在靈氣復蘇中,似乎也孕育或喚醒了某種存在。
此外,洛陽周邊,還有數道或強或弱、或正或邪的氣息潛伏、盤踞,顯然在天地劇變中,這片古老土地也蘇醒或引來了各種牛鬼蛇神。
追星梭並未直接飛向洛陽城廢墟,而是在鄭和事先設定的坐標指引下,悄然降落在邙山南麓一處相對隱蔽的山谷中。銀光收斂,梭體懸浮離地尺許。
“張公子,前方即爲北邙山原陵區域。末將奉命,護送至此。前方帝陵氣機活躍,禁制重重,追星梭不宜靠近,以免引發誤會或沖突。” 負責控追星梭的是一位面容冷峻、氣息沉穩的中年將領,他向張天傲抱拳道,“末將將在此處隱蔽待命,公子若有需要,或遇險情,可激發鄭公所賜信物,末將感知後,會盡力接應。”
張天傲回禮:“有勞將軍。我自會小心。”
他躍下追星梭,腳踏實地。山谷中林木稀疏,地面燥,空氣中彌漫着泥土與淡淡柏香的氣息。遠處,邙山如黛,蜿蜒起伏,無數墳冢點綴其間,在暮色(天色依舊陰沉)下顯得格外肅穆蒼涼。
他定了定神,朝着原陵所在的方位走去。掌心那屬於朱元璋的“許可”烙印,在此地微微發熱,傳遞着一種“同屬帝星、應予便利”的意味。而體內的其他信物,也對那山中的堂皇帝氣,產生了微弱的共鳴與牽引。
越靠近原陵核心區域,那種中正柔韌的帝氣越發明顯。它並不排外,反而有種海納百川般的包容感,但若細品,便能察覺其中蘊含的堅韌不拔與深藏不露的鋒芒。這便是劉秀,那位以柔道治國、卻能在亂世中掃平群雄、再續漢統的“位面之子”。
原陵的規制不如秦始皇陵、漢武帝陵那般宏偉張揚,更加內斂。神道早已湮沒,封土也並不特別突出。但當張天傲接近那被蒼鬆翠柏(許多已枯死或變異,但仍有少數頑強存活)環繞的陵丘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微微一怔。
陵前並無顯化的“江山缸”或“鎮國劍”之類奇物。只有一塊歷經風雨、字跡已然模糊的巨碑,以及碑前……一株枯死了大半、卻有一粗壯新枝頑強抽出、綻放着點點鵝黃色嫩芽的古老柏樹。
而此刻,那株枯柏之下,正盤坐着一道虛淡的、近乎透明的身影。
那人身着樸素的漢代常服(而非冕服),頭戴進賢冠,面容清癯溫和,雙目微閉,仿佛正在靜坐沉思。他周身散發着淡淡的、如同晨曦般柔和卻堅定的明黃色光芒,與整個原陵的帝氣融爲一體,卻又似乎更加凝練、更加“鮮活”。
他並非實體,更像是……一縷即將徹底凝聚成型的“帝魂”投影,或者說是劉秀意志提前顯化的一個“引子”。
當張天傲走近時,那虛淡的身影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清澈、平和,卻又仿佛能洞察人心、看透世事浮沉的眼睛。眼神中沒有嬴政的冰冷威嚴,沒有劉徹的銳利人,沒有朱元璋的草莽霸氣,只有一種歷經磨難後的通透與沉靜,以及深藏眼底的、不容動搖的決心。
“小友遠來辛苦。”劉秀的聲音直接響起,溫和舒緩,如同春風拂面,卻帶着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信服、安寧的力量,“身負祖龍之氣,漢武劍意,東嶽本源,大明土德……還有,一絲屬於江河湖海的汐韻律。看來,這末世雖艱,我華夏英靈,並未全然沉寂。”
他一開口,便點破了張天傲身上幾乎所有的重要氣息來源,甚至連鄭和那“鎮海令”殘留的微弱海氣息都察覺到了。這份感知力與洞察力,令人心驚。
張天傲不敢怠慢,上前恭敬行禮:“後世子孫張天傲,拜見光武皇帝陛下!奉始皇、武帝、岱嶽府君、洪武皇帝以及三寶太監鄭公之命,特來拜會陛下,傳訊示警,並呈上泰山會盟之請。”
他用了“呈上”而非“傳達”,語氣更加恭敬。面對這位以“柔道”著稱卻實則有雷霆手段的帝王,他本能地選擇了更謙遜的姿態。
“哦?泰山會盟?”劉秀虛影的臉上露出一絲饒有興味的微笑,“嬴政、劉徹(他直呼其名,語氣自然)、岱嶽府君、朱重八(提到朱元璋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微妙),還有……三寶太監?如此陣容,倒真是古今罕有。看來,外面的麻煩,確實不小。”
他示意張天傲不必拘禮,就地在柏樹旁的石頭上坐下。“小友不必急切,且將你所知所歷,細細道來。朕……沉睡太久,需要聽聽這後世的聲音。”
他的態度平和包容,讓人如沐春風,但張天傲卻能感覺到,在那溫和的目光下,是一種極其冷靜、理智的審視與判斷。這位皇帝,是在通過他的敘述,評估局勢,判斷人心。
張天傲定了定神,開始講述。從“龍歷4800年”的絕望,到喚醒嬴政的意外,再到串聯諸帝、泰山之戰、鍾山遇險、星槎歸來……他將自己的經歷、見聞、以及各位蘇醒存在的態度、力量、計劃,盡可能客觀、詳盡地描述出來。他注意到,當他說到嬴政隔空重創米迦勒時,劉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說到泰山守山英靈燃盡執念時,他微微嘆息;說到朱元璋的剛猛決斷與對“規矩”的要求時,他嘴角泛起一絲了然的笑意;說到鄭和與星槎艦隊、星火計劃時,他眼中則露出了真正感興趣與深思的光芒。
待張天傲講完,劉秀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在虛空中輕輕敲擊,仿佛在推演着什麼。
“域外神魔覬覦,邪祟侵染地脈,內部亟待整合,星海或有希望……嗯,局勢雖危,卻非絕境。”劉秀緩緩總結,“嬴政以霸道鎮場,劉徹以銳氣開鋒,朱重八以基固本,岱嶽府君鎮守中樞,三寶太監開拓外路……各擅勝場,若能同心協力,確有可爲。”
他看向張天傲:“泰山會盟,確有必要。朕,準了。”
張天傲心中一鬆,連忙道:“陛下聖明!洪武皇帝陛下提議,一月之後,於泰山玉皇頂,共商大計。屆時,始皇、武帝、岱嶽府君、洪武皇帝,以及陛下您,還有……可能蘇醒的其他尊駕,皆會出席。”
“一月之後……”劉秀計算了一下,“嗯,朕之真身,屆時當可徹底掙脫這‘鬆柏之困’,恢復幾分氣象。不會誤了時辰。”
“鬆柏之困?”張天傲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那株半枯半榮的古柏。
劉秀虛影也看向古柏,目光溫和:“此柏,伴朕千年,吸山川靈氣,納月精華,亦承載朕部分沉寂的魂念。朕之‘樞機’,便與這山川草木、與這北邙地脈、更與這中原百姓千百年來‘思漢’之念息息相關。蘇醒不易,卻更……基綿長。”
他解釋道,與嬴政直接鎮壓龍脈、劉徹凝聚征伐劍意、朱元璋結合江山社稷念力不同,他的沉眠與蘇醒,更側重於與“民望”、“地靈”以及某種“天命氣運”的深度綁定。這也解釋了爲何他的帝氣感覺如此中正包容、生生不息。
“你方才提到,那‘千面之母’邪神曾侵蝕泰山,而鍾山亦有古老邪物潛伏。”劉秀話鋒一轉,目光投向洛陽城南方向,“朕蘇醒之際,亦感應到,這洛陽周邊,尤其伊闕龍門之地,有異樣氣息滋生,非屬華夏正統,卻借佛門殘存香火與石窟靈韻,潛伏滋長,似在竊取、扭曲此地靈機。”
張天傲心中一凜:“陛下是說,龍門石窟那邊……”
“不錯。”劉秀虛影神色微凝,“那氣息隱晦,卻帶着外域蠻神的‘渡化’與‘皈依’之力,似是某種……試圖將華夏信仰聖地爲己用的手段。其背後,恐非‘千面之母’那般直接污穢侵蝕,而是更加巧妙、更具滲透性的謀劃。”
這又是一個壞消息!西方神系的手段,看來不止硬碰硬一種。
“朕真身未復,暫時難以親自處理。”劉秀道,“小友,你既來此,又身負諸尊信物,或可替朕,前往龍門一探。不必強求鏟除,只需查明底細,窺其意圖。若事不可爲,及時退回。待朕出關,或泰山會盟之後,再議解決之法。”
他頓了頓,一道極其柔和、卻堅韌無比的明黃色光芒自虛影中分離,化作一枚小巧的、形似柏葉的符文,飄向張天傲:“此乃朕一縷‘天命護佑’之氣所化,持之可避尋常邪祟窺探,於危難時或可引動一絲此地山水氣運相助,亦能證明你乃受朕所托行事。”
張天傲接過柏葉符文,入手溫潤,仿佛帶着陽光與生命的氣息。“晚輩領命!定當小心探查。”
“嗯。”劉秀虛影微微點頭,“探查之後,你可徑直西去長安。那裏龍氣勃發,尤勝洛陽,隱有‘貞觀’、‘開元’盛世氣象交織,更有……一股凌駕陰陽的獨特風儀。李二小子()和他那厲害媳婦(武則天),怕是也快按捺不住了。將泰山會盟之訊帶去,他們……應會感興趣。”
提到和武則天,劉秀的語氣帶着一種前輩看傑出後輩的平和與隱約的期待。
“記住,”劉秀最後叮囑,“北邙長安,帝王之氣交匯,亦必引來八方矚目。行事需慎,但心氣不可墮。將這枚柏葉,也給他們看看。”
“晚輩明白!”張天傲鄭重應下。
劉秀虛影不再多言,重新閉目,身影漸漸淡化,重新與那株枯榮古柏以及整個原陵的帝氣融爲一體,繼續那最後的蘇醒進程。
張天傲對着古柏與原陵方向再次一禮,然後轉身,望向南邊伊水方向。那裏,龍門雙山在暮色中輪廓隱隱,石窟佛影,靜默千年,如今卻可能暗藏外域機。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懷中新增的柏葉符文的溫暖,以及體內諸多信物的沉靜力量。
下一個目標——龍門石窟!
探查那潛伏於佛門聖地的外域陰影,然後,西進長安,去會一會那開創了盛世大唐的——天可汗與女帝!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