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的運作下,轉學手續辦得快得驚人。僅僅兩天,林默就收到了京華國際學校的錄取通知。
周一清晨,林家的專車將他送到了這所傳說中全北京最頂尖的私立高中門口。當那輛奢華的黑色賓利緩緩停在鐫刻着“Jinghua International School”的燙金校門前時,林默推開車門,邁出的第一步就仿佛踏入了另一個次元。
他身上穿着林家管家爲他準備的校服。布料是頂級的,剪裁考究,但對於他那副因常年營養不良而顯得過分清瘦的骨架來說,依舊顯得空蕩而不合身。嶄新的西裝外套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襯得他愈發單薄。與周圍那些衣着光鮮、仿佛從時尚雜志裏走出來的同齡人相比,他像是一個誤入上流派對的侍者,格格不入的氣息幾乎凝成了實質。
他懷裏沒有抱iPad,也沒有拿最新款的手機,而是緊緊抱着一摞厚重的參考書。最上面一本,赫然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數學分冊,書角已經因爲反復翻閱而微微卷起。這些書是他從衡水帶來的,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裏唯一的、也是最堅固的堡壘。
京華國際的校園與其說是一所學校,不如說是一座縮小版的歐洲古典莊園。哥特式的鍾樓高聳入雲,大片的常青藤爬滿了紅磚外牆,精心修剪的草坪上點綴着白色的雕塑和噴泉。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和……金錢的味道。
學生們三五成群地走在寬闊的林蔭道上,他們的交談聲清晰地飄入林默的耳朵。
“Hey, Kevin, are you going to Li's gallery opening this weekend?”一個穿着限量版球鞋的男生用流利的英語問着同伴。
“Of course. I heard he got a new piece from a contemporary artist in Berlin. By the way, my dad’s latest angel investment just got its series A funding, maybe we can talk about our startup project there.”
藝術展,創業,天使……這些詞匯像一把把微小而鋒利的刀子,精準地切割着林默所熟悉的世界。在衡水,他們討論的是橢圓的第三定義,是孟德爾的遺傳定律,是下一次模擬考的排名。而在這裏,象牙塔的邊界被無限拓寬,延伸到了他從未想象過的領域。
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學生,臉上都洋溢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優越。那種從容,是建立在豐厚物質基礎和廣闊見識之上的,是一種林默從未擁有過的、也無法模仿的氣質。他低着頭,收緊了抱着書本的手臂,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開周圍的一切審視與喧譁。
行政樓,高三(1)班。這裏是京華國際的“火箭班”,匯聚了整個學校最頂尖的一批學生。當然,這種頂尖,並不僅僅指成績。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姓王,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着得體的香奈兒套裝,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英階層的練與疏離。她領着林默走進教室時,原本有些嘈雜的班級瞬間安靜了下來。
數十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輕蔑的,如同探照燈一般齊刷刷地打在林默身上。
王老師站在講台上,扶了扶眼鏡,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毫無波瀾的語氣開口:“各位同學,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轉校生,林默。”
簡單,脆,連一個“歡迎”的詞都沒有。
話音剛落,安靜的教室裏立刻響起了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轉校生?高三了還能轉進我們班?”
“你看他穿的校服,明顯是新發的,但是……好不合身啊。”
“是從哪個公立學校來的?看他抱着的那些書……天啊,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現在誰還用這個?”
“噓,小聲點,別讓他聽見。”
這些聲音不大,卻像無數細密的針,刺向林默的耳膜。他面無表情,仿佛什麼都未聽見,只是靜靜地站在講台邊,等待着命運的宣判。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整個教室,然後,定格在了教室最中央的位置。
那裏,林天宇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周圍簇擁着幾個同樣神采飛揚的男生女生。他就像是這個小王國的君主,漫不經心地享受着衆星捧月的待遇。察覺到林默的視線,林天宇緩緩抬起眼。
他的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饒有興味的審視。他沖着林默,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那弧度裏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像是在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我親愛的……哥哥。”
那是一個無聲的宣告,宣告着這片領地的主權。
王老師似乎也對這種微妙的氣氛習以爲常,她指了指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空位,對林默說:“你就坐那裏吧。”
那個位置,是全班最偏僻的角落,緊挨着垃圾桶,仿佛是爲被遺忘者量身定做的專座。
林默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他抱着那摞沉重的書,一步一步,穿過那些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走向那個角落。他的背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平穩,就像在衡水一中每天清晨跑時一樣,充滿了某種不可動搖的規律感。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包括那個坐在教室中心,正用戲謔眼神追隨着他的林天宇。
“咚。”
一聲輕響,那摞厚厚的參考書被他整齊地碼放在課桌的左上角。他拉開椅子,坐下。周圍的竊竊私語還在繼續,那些帶着優越感的目光依舊在背後逡巡。
林默卻仿佛已經爲自己構建起一個無形的屏障。他從書包裏拿出黑色中性筆和草稿本,然後將最上面的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翻開。書頁被他翻得有些舊,帶着熟悉的油墨香。
他精準地找到了昨天晚上在林家那間豪華卻冰冷的臥室裏沒能做完的部分——函數壓軸題的第三小問。
窗外是價值不菲的歐式園林,教室內是京圈頂級的富家子弟。而林默的眼中,只剩下那道復雜的函數圖像,和一行行等待他去征服的數學符號。
他垂下眼瞼,擰開筆帽,筆尖落在草稿紙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仿佛周圍的一切,那些浮華、那些喧囂、那些輕蔑與審視,都與他無關。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困得住他的身,卻困不住他那顆早已習慣在題海中遨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