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交易”
暴雨砸在鏽蝕的金屬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有無數只手在頭頂瘋狂擂鼓。廢棄倉庫深處，唯一的光源是懸在橫梁上的一盞昏黃防爆燈，燈影在溼漉漉的水泥地上搖曳，將堆積如山的破舊木箱和蒙塵的機器殘骸拉扯成扭曲怪誕的形狀。小傑靠在冰冷的鐵皮立柱上，指尖夾着的煙頭在昏暗中明滅不定。他深吸一口，劣質煙草的辛辣氣息勉強壓下了喉嚨裏翻涌的緊張。雨水早已浸透了他的黑色連帽衫，溼冷地貼在背上，但他渾然不覺，目光死死盯着倉庫入口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虛空。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七位數……”他低聲自語，聲音被雨聲輕易吞沒。這個數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髒狂跳，又帶着難以抗拒的誘惑力。這行五年，從最初戰戰兢兢模仿鄰居的筆跡籤收快遞，到如今能完美復刻任何籤名、印章甚至特殊防僞標記，他自認見過不少世面，也接過不少“大單”。但七位數的傭金，還是頭一遭。足夠他離開這個溼陰冷的城市，找個陽光明媚的小島，徹底洗白，重新開始。代價呢？一個聲音在心底尖銳地響起。對方只含糊地提到是一份“環保協議”，需要他留下一個“特殊的、不易察覺的標記”。要求越古怪，風險就越大。小傑很清楚這條地下行規。他煩躁地掐滅煙頭，鞋底碾過煙蒂，留下一個模糊的黑色印記。就在這時，兩道雪亮的車燈利劍般刺破雨幕，精準地打在倉庫入口。引擎聲低沉地咆哮着，一輛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的廂式貨車幽靈般滑入，停在防爆燈勉強能照到的邊緣地帶。車門無聲滑開，沒有司機下車。一個穿着同樣漆黑雨衣的身影從副駕鑽出，身形高大，步伐沉穩，徑直走向小傑所在的位置。雨帽壓得很低，陰影完全遮住了來人的面孔，只能看到雨衣下擺不斷滴落的雨水，在腳下匯成一小灘。“東西。”來人開口，聲音經過某種處理，平板、沙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他遞過來一個厚實的防水文件袋。小傑的心髒猛地一縮，手心瞬間沁出冷汗。他強迫自己鎮定，接過文件袋。入手沉重，帶着雨水的涼意。他走到旁邊一個相對燥的木箱上，借着昏黃的燈光，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裏面是一份裝訂精美的文件，封面印着燙金的“亞馬遜河流域生態保護與可持續發展框架協議”，落款是幾個他從未聽說過的環保組織和一個大型跨國公司的徽標。紙張厚實，散發着油墨和新紙特有的氣味。他快速翻閱着，條款看起來冠冕堂皇，無非是保護雨林、限制開發、促進可持續經濟之類的漂亮話。直到翻到最後一頁的籤名處。那裏是空白的。但籤名欄下方，有一行極其微小、幾乎與紙張紋理融爲一體的特殊符號，像是一串扭曲的、首尾相連的蛇形數字。這就是對方要求他“留下”的標記？小傑的瞳孔微微收縮。這種標記方式，他只在某些涉及極高保密等級的金融文件上見過，屬於定制級的防僞暗記。“傭金在車裏。”黑衣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遲疑，補充道，“現金。不連號。交易結束，車歸你。”小傑的呼吸一滯。現金，不連號，還附贈一輛車？這手筆太大了。他抬起頭，試圖看清雨帽下的臉，但那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脊椎。這絕不僅僅是一份環保協議那麼簡單。“爲什麼找我？”他忍不住問，聲音有些發。“你的‘手藝’淨，而且……守規矩。”黑衣人的聲音依舊平板，“標記，要一模一樣，嵌在籤名筆畫的特定轉折處。籤完，文件歸我。你拿錢，走人。從此兩清。”雨聲更急了，敲打着屋頂，也敲打着小傑緊繃的神經。七位數。陽光小島。重新開始。這些念頭瘋狂地沖擊着他最後的防線。他想起自己那間永遠散發着黴味的地下室，想起催債人凶神惡煞的臉，想起那些永遠填不滿的窟窿……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猶豫都吸進肺裏碾碎。他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個特制的筆袋，裏面整齊排列着十幾支不同型號、不同墨色的籤名筆。他挑出一支特制的微雕筆尖鋼筆，旋開筆帽，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指尖微顫。他俯下身，將文件在木箱上攤平，防爆燈的光線勉強夠用。他先仔細端詳了那個蛇形數字標記，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摩挲，感受着那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凸起。然後，他屏住呼吸，筆尖懸停在籤名欄上方。這一刻，時間仿佛被拉長了。雨聲、心跳聲、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他全神貫注，手腕穩定得如同機器，筆尖在空白的籤名處流暢地滑過，勾勒出一個與他本人毫無關聯的名字——羅伯特·陳。而在籤名筆畫中幾個特定的、微妙的轉折處，他精準地嵌入了那個扭曲的蛇形數字標記，完美地復制了原文件的特征，細微到連最精密的儀器也難以分辨差異。最後一筆落下。小傑直起身，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將筆帽旋緊，遞回文件。黑衣人接過文件，沒有檢查，直接塞回防水袋。他轉身走向貨車，打開後車廂門，裏面赫然是幾個塞得滿滿的黑色手提箱。他隨意拎出兩個，丟在小傑腳邊。“車鑰匙在駕駛座。”留下這句話，黑衣人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走向副駕，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貨車引擎再次低吼，倒車，調頭，輪胎碾過積水，濺起大片水花，很快便消失在狂暴的雨幕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倉庫裏只剩下小傑，和腳邊兩個沉重的手提箱，以及那輛靜靜停着的黑色貨車。防爆燈的光線在空曠的倉庫裏顯得更加微弱。巨大的不安感非但沒有隨着交易結束而消散，反而像這倉庫裏的陰影一樣，更加濃重地籠罩下來。他彎腰打開一個手提箱，裏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散發着油墨香的嶄新美鈔。七位數。他夢寐以求的數字。可爲什麼，他感覺像是親手籤下了一張通往的門票？他猛地關上箱子，提起兩個沉重的提箱，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向那輛貨車。駕駛座上果然放着一把車鑰匙。他發動車子，引擎的轟鳴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陰森的交易地點，猛踩油門，貨車沖入瓢潑大雨之中。三個月後。小傑已經搬進了海邊一棟視野開闊的公寓。落地窗外是碧藍的海水和細白的沙灘，陽光燦爛得刺眼。他穿着舒適的亞麻襯衫，手裏端着一杯冰咖啡，正漫不經心地用遙控器切換着電視頻道。“……本台最新消息，”女主播嚴肅的聲音突然吸引了小傑的注意，“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地平線’今發布緊急報告，指控跨國巨頭‘環球資源集團’利用一份存在重大程序瑕疵的環保協議，在巴西亞馬遜雨林核心保護區進行大規模商業砍伐，面積高達數十萬公頃……”畫面切換，衛星地圖上觸目驚心的森林消失區域被紅色標記出來，接着是現場記者拍攝的畫面：參天古木轟然倒塌，的紅土如同大地的傷疤，泥濘的道路上重型卡車滿載着粗大的原木……小傑手中的咖啡杯“哐當”一聲掉在光潔的地板上，褐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他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死死盯着電視屏幕。“……據悉，引發爭議的協議籤署於三個月前，協議中關於‘可持續開發’的條款被指存在嚴重漏洞，且籤名環節疑似存在違規作……”女主播的聲音繼續傳來。畫面下方，適時地打出了那份協議的局部特寫。鏡頭掃過籤名欄——羅伯特·陳。然後，在新聞稿的字幕裏，清晰地列出了協議籤署方的客戶編號。那個編號！那個由一串扭曲的、首尾相連的蛇形數字組成的客戶編號！小傑的瞳孔驟然放大，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三個月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廢棄倉庫裏昏黃的燈光，黑衣人平板的聲音，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還有他親手嵌入籤名筆畫中的那個特殊標記……所有的畫面碎片般涌入腦海，最終拼湊成一個讓他渾身冰冷的真相。那個蛇形標記，本不是什麼防僞暗記！它就是環球資源集團的客戶編號！他親手籤下的名字，他親手嵌入的標記，賦予了這份漏洞百出的協議以“合法”的外衣，爲這場生態浩劫打開了大門！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他卻感覺如墜冰窟。七位數的傭金在腳下地毯的咖啡漬旁散發着誘人的光澤，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他成了幫凶。一場席卷全球輿論風暴的、毀滅一片地球之肺的幫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