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碼再次流向晏明丞。
蘇瑜的籌碼也因林硯偶爾精準的自摸而穩健增長。
晏明丞收起籌碼,這一次,他沒有立刻移開目光。
一次是巧合。
兩次是運氣。
三次呢?
就那兩個還看不出來。
正爲自己的突然轉運感到困惑。
是什麼髒東西上身了。
每一次,她都在最關鍵的節點,用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一次“碰”。
或一次“杠”。
精確地打斷既定的牌序,將勝利的天平悄然撥向他這邊。
每每這時,將自己牌推入洗牌口的速度就會加快一些。
牌局上的算計他見得多,但算得
如此深。
如此準。
又做得如此隱晦、甚至帶點獻祭意味的。
她是第一個。
一種極其復雜而微妙的感覺,在他心底最堅硬的壁壘上,叩開了一絲裂隙。
他不再轉動籌碼,只是將它輕輕握在掌心,那溫潤的觸感,仿佛沾染了牌桌上某種無聲涌動的暗流。
林硯感覺到他的目光,沒有抬頭。
只是專注地理着下一局的起始牌,仿佛喂牌之舉,真的只是隨手爲之。
但牌桌之上,風已動。
有些計算,早已超出了牌面本身。
籌碼的流向已經徹底分明。
晏明丞面前堆起可觀的高度,蘇瑜的籌碼穩穩回到了初始水平並略有超出,陳景珩和謝京年成了主要的輸出方。
當林硯又一次在關鍵時刻,通過一次看似尋常的“碰”或精準的舍牌,將晏明丞送上胡牌位置,並順手用一次淨利落的自摸爲蘇瑜再添一筆籌碼後,牌局暫告一段落。
晏明丞推開面前的牌,身體向後靠去。
他的目光第一次長久地、專注地落在林硯臉上。
她正在平靜地整理籌碼,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專注,仿佛剛才那些刀光劍影、精密如手術刀般的牌局控,都與她無關。
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在他向來冷靜無波的心湖裏,投下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
漣漪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
“林小姐。”
“牌打得很好。”
她微微仰頭看向他,這個角度讓她的脖頸線條顯得愈發優美修長,幾縷柔軟的發絲鬆散地垂在頰邊。
林硯唇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聲音清淡如水:
“晏總過獎了。運氣好而已,不敢貪功。”
她頓了頓,眼中那抹沉靜驟然被一絲靈動狡黠的光亮點燃,聲音放輕了些,卻帶着清晰的試探。
“晏總要是感興趣的話,下次想打牌,記得叫我。”
晏明丞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探究,靜靜地看了她兩秒。
林硯迎着他的視線,笑容未減,坦然自若。
晏明丞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最後再看了眼正在和蘇瑜說話的林硯。
月光從露台外照進來,落在她側臉上。
她微笑着聽蘇瑜說話,偶爾點頭,神情溫柔。
晏明丞轉身離開,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看來下次,要更仔細地看看。
這位林小姐到底還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本事。
——
翌清晨,晏氏集團總部大廈頂層。
電梯門無聲滑開,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在空曠走廊裏顯得格外清晰。
幾個抱着文件準備去總裁辦匯報的部門經理同時停住腳步。
側身貼牆站定,屏住呼吸。
晏明丞從電梯裏走出來。
一身墨黑手工西裝,剪裁利落,襯得肩寬腰窄。
領帶是深灰斜紋,一絲不苟地系在喉結下方。
他步伐很快,帶起一陣冷冽的風,空氣裏雪鬆香混着某種無形的壓迫感,讓沿途所有人低下頭去。
“晏總早。”
“晏總早。”
問候聲低而謹慎,沒人敢抬眼直視。
生怕一個不小心這個高薪待遇好的工作就沒了。
晏明丞腳步未停,連眼角餘光都沒掃過去,徑直走向辦公室。
等人走遠,才有人開口:
“晏總最近心情怎麼格外的差?”
“上周部交上去的並購案,被他當場摔回來,說垃圾都不如。王總監差點當場辭職。”
“我也覺得最近跟晏總匯報工作,總覺得他比平時嚴厲好多,是出什麼事了嗎?”
——
身後半步,陳秘書宋遲穩步跟着,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平板邊緣。
上面記着待匯報的事項,每一條都核對過三遍。
推開辦公室厚重的木門,晨光從整面落地窗潑進來。
黑檀木辦公桌光可鑑人,上面只有電腦和幾份待籤文件。
晏明丞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椅背,解開袖扣,將襯衫袖子挽至小臂。
他坐下,翻開最上面那份文件,頭也不抬。
“說。”
宋遲立刻上前一步,手指在平板上一滑,迅速記錄:“老爺子那邊來電話,說最近夜裏總咳,睡不安穩。家庭醫生看過了,說是舊疾,開了些常規藥。”
晏明丞終於抬眼。
那雙眼睛在晨光裏顯得極深,瞳仁邊緣泛着冷硬的光。
“叫林硯去。”他聲音平淡,卻讓宋遲脊背繃直。
“今天下午。診金按她藥圃最高標準的三倍付。”
“明白。”宋遲快速記下,又補充。“需要提前告知林小姐是您請的嗎?”
“不必。”晏明丞靠進椅背,指尖在桌面輕叩兩下。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鱗次櫛比的樓宇,聲音聽不出情緒:
“上次那件事,查到哪了?”
宋遲喉結滾動,小心措辭:
“酒店監控的硬盤確認是人爲物理損壞,手法專業,沒留下痕跡。宴會廳當晚十七個服務生,背景都篩過三遍,有三個社會關系復雜,但都拿不出直接證據。那杯酒……”
他聲音低下去,“可能永遠查不出源頭了。”
辦公室裏安靜得可怕。
中央空調出風口的嗡鳴被放大,像某種倒計時。
晏明丞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並不鋒利,卻讓宋遲覺得自己的領帶正在一寸寸收緊。
他見過晏明丞發怒的樣子。
三年前一個高管吃裏扒外,晏明丞當着一會議室的人,用一支鋼筆將對方手指釘在桌上,血濺到財務報表上,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但此刻這種平靜,更讓人膽寒。
宋遲神色未變,繼續匯報。
“所有可能接觸過您的女性名單,共八十三人,已排查七十九人,剩餘四人中包括兩位夥伴的女兒,一位演藝圈新人,還有……”
他停頓,看向晏明丞。
晏明丞手指停住敲擊:“說。”
“還有林硯小姐。”
宋遲語速加快,
“但沒有證據顯示她當晚在酒店出現過。她名下手機和車輛的行車記錄,那個時間段都在藥圃附近。而且……”
他遲疑了一下。
“從動機看,她似乎沒有理由這麼做。林氏藥圃雖然需要資金,但她走的是正路子,通過顧夫人接近您,比那種方式風險低得多。”
晏明丞沉默。
陽光從側面打過來,在他臉上投下清晰的陰影,鼻梁挺直如刀鋒。
他想起昨昨夜林硯運籌帷幄的樣子,想起她抬眼看他時,琥珀色瞳仁裏清亮的光。
太淨了。
淨得可疑。
他終於開口,聲音淬着冰。
“先擱置吧。”
慢慢等。
總會有人等不及。
先露出馬腳的。
“是。”
“出去吧。”
宋遲點頭,輕輕合上平板,轉身時腳步輕緩,關門動作利落無聲,
門輕輕合上。
辦公室重歸寂靜。
晏明丞放下筆,身體靠進椅背,閉上眼睛。
黑暗裏,破碎的畫面再次翻涌,那句貼着他耳廓的“以毒攻毒”。
還有那股苦香。
他睜開眼,從抽屜深處拿出那個透明證物袋。
長發盤繞在裏面,在晨光下泛着幽黑光澤。
他看了很久,然後拉開另一個抽屜,將證物袋扔進去,關上。
動作利落,像處理一份作廢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