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由老夫親自爲你擇一樁婚事。”
慕翹:“條件呢?”
“離開永京,今生今世不得返還。”
這個條件慕翹並不意外,從前楚瑄往慕府跑得勤,連晏帝都曾打趣過他:說他天天黏着他的小王妃。
若父兄還在,想必晏帝對這門婚事也樂見其成。
可如今父兄沒了,她又只是慕家養女,不僅配不上楚瑄,甚至連永京普通的世家公子都配不上。
遠嫁對她和楚瑄都好。
“那阿敘呢?”
藺老沉吟片刻:“陛下會收回慕氏爵位。”
慕翹定定地看着他,“太傅,這就是忠臣的下場嗎?”
藺老握着棋子的手顫了一下。
“你該清楚,只有如此,方能保那孩子一世無虞。”
慕翹眼尾發紅,“敢問太傅,在陛下心中,爹爹和阿兄算什麼?慕氏滿門先祖,又算什麼?”
她當然清楚,爵位沒了,二房沒了爭的必要,也不會再加害阿敘。
可是憑什麼慕氏先祖用命換來的功勳,就這麼輕飄飄地收回?
憑什麼父兄戰死沙場,他們的親人不僅沒受到優待,還要委曲求全?
容知晦按住她的肩:“慕翹,不可妄言。”
藺老抬手,“無妨。”
若這丫頭乖順應下,他倒是要替慕氏父子寒心。
“陛下給的第二個選擇便是,你與知晦聯姻,慕府爵位暫時保留,但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慕翹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
她若選擇遠嫁,有藺老保媒,雖說沒有大富大貴,但也能安穩一時。
若她選擇嫁給容知晦,便是卷入這場紛爭,生死自定。
“陛下允你們考慮半月。”
慕翹起身行禮,“謝過太傅。”
馬車上。
慕翹主動給容知晦沏茶,“多謝。”
容知晦嚐了一口便放下。
“方才若你沒有通過藺老的考驗,便不會有第二個選擇,所以你該謝你自己。”
慕翹繼續給他續茶。
“那你呢?你在其中又做了些什麼?”
見她緊盯着茶,容知晦蹙着眉喝下。
“怎麼?擔心我從中作梗?”
慕翹眨了眨眼,“在容大人心中,我就這麼狼心狗肺?”
容知晦反問:“那下棋時,又瞪又罵的人是誰?”
慕翹:(O_o)??
她在心裏罵的,他怎麼知道?
反正沒罵出口,抵死不承認就是了。
“我沒有。”
容知晦沒同她計較,“禍從口出,方才之言,今後不可再說。”
慕翹向來是犯錯快,認錯更快,乖乖應道。
“知道了。”
見她又準備續茶,容知晦遮住杯口。
“有事就直說。”
慕翹討好地笑了笑。
“那什麼,如果母親和阿敘選擇放棄爵位,你還會娶我嗎?”
容知晦視線落在她飛顫的睫毛上。
“那你想嫁嗎?”
慕翹毫不猶豫:“想。”
容知晦聲音低沉,“你願嫁,我便娶。”
慕翹蜷縮的手指微微展開,指尖也慢慢洇回血色。
無論母親和阿敘作何選擇,她都不會離開永京。
可她如今沒了庇護,楚瑄又這麼恨她,暗地裏不知藏了多少想趕走她的人。
幸好這人願意給她一個容身之所。
“可陛下那邊?”
容知晦接過她手裏的壺,重新沏茶。
“若慕氏沒了爵位,你這個無權無勢的孤女,與我這個孤臣更是相配,陛下也會更放心。”
慕翹不自覺點了點頭,晏帝雖然討厭朝臣結黨營私,但朝中大臣誰能做到真正不站隊的,少之又少。
阿兄說過,在吃人的棋局裏,不落子,本身就是一種罪。
所以就連她爹爹和阿兄,也暗戳戳地站在太子這一邊。
可容知晦不同,十二年前,容氏一族覆滅,只他一人存活。
他是晏帝親自培養的孤臣,無需站隊。
他位高權重,總不能娶個貧民之女,娶她確實合適。
畢竟她只要還姓慕,就是一塊最完美的空心楠木。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越慘,與你越相配。”
容知晦手腕微傾,第二道水貼着盞壁滑入。
“怎麼,你這是還想更慘?”
“當然不想。”
她腦子又沒病,自找慘吃。
吃了顆定心丸,慕翹語氣也隨意了些。
“爲了讓陛下安心,你不惜犧牲婚事,不覺得委屈嗎?”
容知晦抬眸,穿過朦朧水汽看她。
“你爲追尋一個不確定的真相,放棄心愛之人,值得嗎?”
慕翹沒有半分猶豫,“值得。”
“同樣,我從未覺得委屈。”
慕翹聳了聳肩,這格局,這心,難怪能取得晏帝信任。
容知晦將重新沏好的茶推至她面前。
“待選好吉,我便上門提親。”
慕翹喜滋滋地端起來啜了一口。
“好,我等你。”
送她回府後,容知晦又回到味閒堂,對着藺老躬身長揖。
“慕家之事,多謝老師從中斡旋。”
藺老起身,親自扶起他。
“後背可換過藥了?”
“換過了。”
見他臉色比先前又白了幾分,藺老瞪了他一眼。
“陛下既已經同意,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她心不安。”
藺老冷哼一聲:“那老夫是不是還得誇你一句‘大義’?”
晏帝有意讓慕翹遠嫁,容知晦卻要將人留下來,還先斬後奏,龍顏大怒。
今晨兩人在御書房談了許久,最後晏帝雖然做了讓步,但也賞了他三十大板。
結果這人出宮後只胡亂上了些藥,就巴巴地跑去慕府將人接來。
真是不把自個兒身子當回事。
知道他不滿此事,容知晦保持沉默。
藺老見他又恢復往那張死人臉,氣不打一處來。
“這張臭臉,你是想擺給誰看?”
容知晦雖然不理解,但也沒反駁。
藺老更氣了。
“怎麼?那丫頭不在,你連跟老夫說句話都不肯了?”
容知晦只覺莫名其妙。
“老師方才不是挺喜歡她嗎?”
藺老吹胡子瞪眼,“老夫是不喜歡你!”
死孩子,揣度晏帝心思時一揣摩一個準,到他這兒,就開始眼聾耳瞎。
容知晦躬身請罪:“學生的錯,老師息怒。”
藺老深吸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平靜,平靜。
這弟子雖然是撿的,好歹也是親的。
罷了,這孩子好不容易有上心的人,他還能如何?
當然是支持。
“一旦你與慕氏聯姻,太子和璋王也會聞風而動,你要做好準備。”
“老師放心,學生自有分寸。”
知道他向來是走一步算三步的性子,藺老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丫頭是個好的,好好珍惜。”
想起慕翹回答想嫁他時的堅定,容知晦眼底閃過一絲暖色。
“嗯。”
御書房。
看着下方耷拉着腦袋的人,晏帝揉了揉眉心。
“說吧,又求朕什麼事?”
楚瑄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頭。
“皇姨父,我要娶慕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