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實在太高了,林梔寧踮着腳尖,手臂舉得酸麻,也只能勉強將那件厚重的軍大衣胡亂披在他寬闊的肩上。
見他像柱子似的杵着,沒有絲毫要配合的意思,林梔寧有些微惱了,小聲抱怨道:“你稍微動一下呀,這麼高嘛……”
謝庭舟聽到她這帶着埋怨卻又軟糯的語氣,看着她因費力而微微嘟起的唇,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他不再僵立,從善如流地配合着轉過身,手臂利落地伸進袖筒,將大衣重新穿好。
林梔寧看着他終於穿好大衣,滿意地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好了,這下凍不着了。你快去快回,我餓得很了。”
最後一句帶着點不好意思的坦誠。
謝庭舟自己都沒發現,他那慣常冷硬的眉眼在聽到她這句話後,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他低聲應道:“嗯。你身子還虛弱,外面冷,趕緊回去吧。”
林梔寧眉眼彎彎,沖他點了點頭:“好。”
謝庭舟這才轉身,大步下樓,腳步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些。
林梔寧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鬆了口氣,也打算回屋。
結果一回頭,就對上了樓道裏、水房門口好幾雙寫滿了震驚、探究、有些呆滯的眼睛,那些原本對她抱有偏見的軍屬嫂子們,此刻一個個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林梔寧被這些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還不清楚剛才那幕對她們沖擊有多大。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爲最友善的笑容,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朝她們揮了揮:“嫂子們好,都忙着呢?”
她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主動打招呼,那些軍屬們更是如同見了鬼一般,互相交換着她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的眼神,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竟一時沒人接話,樓道裏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林梔寧見沒人搭理她,笑容尷尬地僵在臉上,隨即便低着頭飛快地回了家。
幾乎就在她關上門的同時,原本寂靜得如同被凍結的樓道,才猛地爆發出嗡嗡的討論聲。
“我的老天爺!我剛才沒看錯吧?那是林梔寧?”
“她居然會笑?還會跟我們打招呼?”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不是一向眼睛長在頭頂上,看見我們都當看不見的嗎?”
“還有,你們看見沒?她剛才追着謝團長跑出去,那聲音……我的媽呀,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會是又琢磨着什麼新法子折騰謝團長吧?”
門內,林梔寧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清晰地聽到外面傳來的、毫不避諱的議論聲,她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得,這下她總算切身體會到原主在這家屬院裏的人緣有多差了。不過,她也沒打算特意去討好或者修補關系,人際交往順其自然就好。
經過這驚心動魄又信息量巨大的一下午,林梔寧坐在炕沿,深吸一口氣,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晰。
她想晚上等謝庭舟回來,就和他好好商量一下離婚的事情,雖然他已經同意打胎,但兩人之間名存實亡的婚姻關系依舊存在。
謝庭舟當初爲什麼會娶原主?完全是爲了報恩。
原主的爺爺是位名醫,曾經救過救過謝庭舟的命,這份恩情他心中一直銘記。
後來原主父母,留洋歸來的建築學家和大學教授,在特殊年代受到沖擊被下放,爲了保護唯一的女兒,他們走投無路之下,將林梔寧托付給了當時已在部隊站穩腳跟、人品貴重的謝庭舟。
謝庭舟不負所托,在林父林母後也多方奔走照顧,只可惜兩位老人身體早已垮掉,不到一年便相繼去世。
即便如此,謝庭舟依然堅守承諾,照顧了原主一輩子。
足以可見,謝庭舟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所以林梔寧也不打算繼續耽誤這個好男人了,把他放回市場,這樣才能讓他找到一個真正兩情相悅的妻子共度餘生。
原主準備了很久的高考還有半年就要到了。
這個年代,大學生是天之驕子,文憑含金量極高,是改變命運最直接的途徑。
林梔寧繼承了原主的學識基礎,自己也擁有現代的靈魂和見識,考上大學並利用知識創業致富,對她來說是最可行的道路。
等她賺了錢,一定會好好補償謝庭舟,無論是經濟上還是其他方面,絕對不讓他這些年白白付出。
打定主意,林梔寧感覺心裏踏實了些。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身體,備戰高考,然後和謝庭舟和平離婚,各自開啓新的人生。
這燒得暖烘烘的土炕散發着令人難以抗拒的暖意,對於在寒冷中折騰了一天又懷着身孕的林梔寧來說,如同一個溫暖的巢。
她原本只是打算坐着等謝庭舟回來,可眼皮越來越沉,身體不由自主地滑躺下去,蜷縮在厚厚的棉被裏,幾乎是瞬間就被濃重的睡意吞噬,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謝庭舟提着鋁制飯盒輕輕推門進來,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炕上,腳步不由得放得更輕。
只見林梔寧側身蜷縮着,睡得正沉。
暖黃的光暈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線條,長睫如蝶翼般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平裏總是緊抿着、帶着疏離弧度的唇瓣此刻微微放鬆 幾縷烏黑的發絲黏在她光潔的額角和臉頰,爲她平添了幾分脆弱與恬靜,她整個人縮在棉被裏,只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
很漂亮。
謝庭舟站在炕邊,沉默地注視着這張毫無防備的睡顏,冷硬的眸光幾不可察地動了動,裏面翻涌着復雜難辨的情緒,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向下,落在她因蜷縮而微微隆起、被被子覆蓋的小腹上。
那裏,正孕育着他們兩人血脈相連的孩子。
可惜她不要。
這個認知像一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心頭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微末的柔軟和恍惚,他斂下眼眸,將所有外露的情緒收回,輕輕將飯盒放在炕沿的小桌上,轉身又去查看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