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野換了常袍,穿一件靛藍直裰,掛金玉腰帶,進屋便後,便沖陸雲遠和鄭知瑤一拜:
“雲野見過大哥,見過新嫂。”
他動作利落,聲音恭敬,鄭知瑤瞧着,只覺得他比自己記憶中沉穩了許多。
陸雲遠上前扶了他一把:“咱們兄弟二人,不必這些虛禮。”
鄭知瑤則跟在一旁回禮:“知瑤見過二弟。”
同時,她對棠枝道:
“棠枝,看茶。”
三人移步到廳中,依次入座。
坐定後,陸雲遠便笑道:
“二弟事忙,回來兩才能得見,真是不易。”
這話有調笑意味。
陸雲野立刻起身賠罪:
“本想在大哥與新嫂大婚之前趕回京中,爲大哥賀喜,不想路途遙遠,未能如願,又被瑣事耽誤,這才誤了向大哥和新嫂賀喜,是雲野之過。”
他話音剛落,身後跟着的明朗便捧着木匣上前,打開蓋子。
盒子裏是一赤金簪,海棠樣式,鑲了一顆碩大飽滿的東珠。
華貴典雅,別具一格。
陸雲遠立刻想到母親的人今探回來的行程,他這二弟果然是去金翠閣爲知瑤挑見面禮去了。
陸雲野又拱手道:
“雲野一介武夫,不擅挑選首飾,只是瞧着這支海棠簪清新脫俗,能配得上新嫂的端莊溫婉,願嫂嫂簪之常伴喜樂,與大哥琴瑟和鳴,歲歲安寧。”
陸雲遠笑着擺了擺手:“你有心了。”
他看向鄭知瑤:“二弟這樣沉悶的心性,難得有這樣的心思,這釵子你可喜歡?”
鄭知瑤眉眼彎彎:“自是喜歡。”
她起身對陸雲野又還一禮:“知瑤謝過二弟,二弟有心了。”
她的聲音聽不出異樣,只是坐回去時,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發上的玉簪。
陸雲野並未看她。
她也只盯着桌旁棠枝端上來的白瓷茶碗,思緒繁雜。
有那麼多首飾可以選做見面禮,陸雲野爲何要送她一支簪子呢?
再次引陸雲野坐下,陸雲遠便不去提及他這兩的繁忙了,只閒聊他在南邊時的事。
聊天氣,聊民風,聊回京的奔波。
當話題拐到聖人親賜的那座宅邸時,陸雲遠才又道:
“聖上賜宅子,這可是無限榮寵,不知那宅院中是何等風光,二弟何時能請我們去一觀呀?”
陸雲野回:“只是一座閒置許久的別院,聖上不忍其荒廢,才命我去規整,如今連個清淨的落腳處都沒有,大哥若不嫌棄,等我收拾妥帖,備下薄酒小菜,再請大哥和嫂嫂來賞院小聚,可好?”
陸雲遠笑道:“我只是隨意一問,二弟不必急切,畢竟聖人這次賞的東西不少,確實得花些時間梳理。”
陸雲遠知道,陸雲野不是能在外面的性子,對那間小院也並沒有那麼深切的興趣。
他只是想拿這些話去刺他,瞧瞧他有沒有因爲這一點賞賜就居功自傲,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見陸雲野仍舊只低眉附和,陸雲遠心裏憋了兩天的氣也就散了些許。
又閒聊了些京中趣事,待到鄭知瑤要張羅着命人上晚膳時,陸雲野才起身告辭。
“好不容易相聚,膳房備的菜也多,二弟留下一同用晚膳便是。”鄭知瑤道。
陸雲野回:“大哥與嫂嫂新婚伊始,雲野怎好留下討嫌,嫂嫂不必客套,往後來方長。”
陸雲遠也道:“他自小就是個獨來獨往的性子,且隨他去吧。”
鄭知瑤便笑着讓婢女去相送。
待陸雲野離開後,鄭知瑤才又開口:
“大郎,你這二弟怎麼生了個這麼悶的性子,悶葫蘆似的,跟你一點都不像。”
陸雲遠笑笑:“他自小便是如此,性子孤僻古怪,不愛往人多的地方湊,你以後就知道了。”
說着,他招呼棠枝將盒子端到鄭知瑤面前:“但這禮物,他選的也算是有心了。”
“自家人的心意,如何都好。”
鄭知瑤回道,只是略看了一眼,便讓棠枝將東西收到屋裏去了。
她不敢多看。
看多了就忍不住去想象陸雲野爲她挑這釵子時的模樣。
這實在不是一個嫂嫂該想的。
同時,她也想到兩人初見時的那場燈會,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陸雲野哪裏不愛熱鬧。
許是沙場歷練得他沉穩了。
又或許是,在兄長面前,故意拘着。
還是,因爲她……?
鄭知瑤斂了思緒,不再多想。
陸雲遠沒察覺到她的情緒,伸手引她,兩人郎情妾意,相伴用膳。
……
陸雲野此次回府後,便在府中安穩地休了幾,除了自己那座私宅,再沒四處閒晃。
國公夫人周慧淑的心也便放下了些許,可還是叮囑手下的人,但凡陸雲野出府,便都要在後面跟着,將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麼一一記錄詳實。
陳蠻就有點艱苦了。
自從沈清辭發現她是真的大字不識以後,直接讓婢女收拾出來了一間屋子,在這宅子裏住下了。
於是陳蠻的好子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晨起識字,晌午背書,下午練字,晚上都恨不得頭懸梁。
多少山珍海味都補不上她漸憔悴的臉色。
頭上的珠釵也不美了,手上的翡翠白玉也瞧着沒滋味了,腦袋裏只有沈司籍在她耳邊的叨念。
好在,就在她兩眼發黑頭腦昏昏之際,陸雲野給她帶來了兩份禮物。
一份是兩套新作的衣裙。
一套銀紅錦緞儒裙,一套煙粉緙絲褙子,配着月白綾羅裙。
都是現下時興的樣式,極襯陳蠻膚色。
她往身上一比劃,眼睛就亮了。
“裴小姐掛念你,特地去綺羅軒爲你做了衣服,托我送過來。”陸雲野對她說。
陳蠻一想到裴庾歡,剛亮起來的眼睛又暗了。
她毫不懷疑這衣裙是裴庾歡送進來賄賂她的東西,讓她好好扮演蘇小姐,不要亂說話。
於是她緊抿着嘴,又去看另一個盒子裏的東西。
盒子很大,刻着“金翠閣”的字樣,陳蠻知道那是間了不得的首飾鋪子,打開前就帶着極大的期待。
可當她打開盒子時,仍舊被裏面的東西驚到了。
竟是一整套瑪瑙鎏金頭面。
那樣式陳蠻瞧着眼熟,看了一會,便伸手拔下了頭上的釵子。
一比對,發現這套頭面,竟然與她在那首飾匣子挑的瑪瑙鎏金簪紋路相似,活像是一整套。
那花紋是陳蠻不太認識的纏枝紋。
不像花,像草,但也清雅漂亮。
“這也是裴小姐送的?”
陳蠻不由地疑惑:
“怎麼竟能與這簪子湊成一套。”
陸雲野道:“大約是,湊巧。”
陳蠻抬眸看他,不知怎的,竟覺得他臉上的冷峻似是溫和了不少。
她想,她大概是富貴迷眼,產生錯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