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場內的死寂，濃稠得如同實質。
破碎的卵殼、四處橫流的腥臭粘液、以及中央那灘正在飛速腐敗融化的巨大爛泥，構成了地獄般的圖景。空氣中彌漫着生命被強行掠奪後殘留的絕望和一種更深沉的、萬物歸寂的虛無。
啪嗒。
張起靈的黑金古刀終於脫手，掉在粘滑的地面上，發出清脆卻微不足道的聲響。他僵立在原地，一向挺直的脊背似乎都有些佝僂，冰冷的面具徹底碎裂，只剩下一種近乎茫然的空白，目光失焦地看着那灘曾是不可名狀之恐怖的爛泥。
吳邪癱坐在污穢中，身體還在無意識地發抖，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剛才那超越理解的景象驚飛了出去。
胖子這次是真的徹底厥了過去，歪倒在阿寧身上，死沉。
阿寧和刀疤臉互相死死抓着對方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才能勉強支撐着不癱下去。他們看着那個獨立於污穢之中的身影，眼神裏早已沒了人類的情緒，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對天災般的駭然與敬畏。那不是人，絕不可能是。
林夜緩緩放下虛握的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那顆扭曲核心搏動的觸感。體內奔涌的力量如同海嘯般澎湃，43.0的體質讓【血肉衍生】的能力自發運轉，將吞噬核心時沾染的最後一絲微弱污染徹底淨化、吸收，化爲純粹的本源。
他微微閉上眼，感受着這種充實感。這個世界雖然貧瘠，但這最後的“養分”質量倒是出乎意料的高。可惜，僅此而已了。
再次睜開眼時，眼底那絲因吞噬混亂核心而染上的極淡血色已徹底隱去，恢復爲那片深不見底、旋轉着冰冷數據與法則星雲的漩渦。他目光平淡地掃過這片狼藉的孵化場，那些尚未完全死透的巨卵正在加速灰敗、幹癟，發出細微的破裂聲。
毫無價值了。
他轉身，目光落在失魂落魄、如同被抽去骨頭的吳邪身上。
“看來，‘下面’沒了。”
他的聲音在這死寂的空間裏響起，一如既往的平穩，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清理了一堆礙眼的垃圾，而非吞噬了一個足以毀滅世界的古老眷族。
“該出去了。”
“出……出去？”吳邪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回過神，聲音嘶啞幹澀，帶着劇烈的顫抖。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試圖爬起來，卻因爲脫力和恐懼幾次滑倒，沾染了一身的粘液污穢，狼狽不堪。
張起靈被這動靜驚醒，深吸一口冰冷腐臭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默默撿起地上的黑金古刀，歸鞘，走到胖子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後一言不發地將其扛在了自己肩上。他的動作依舊穩定，但細微處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阿寧和刀疤臉也終於找回了一點力氣，互相攙扶着，踉蹌站直，目光卻始終不敢與林夜對視，只死死盯着地面。
林夜不再多言，邁步向着來時的那個破敗青銅門走去。他甚至沒有回頭確認其他人是否跟上。
這一次，不需要吳邪帶路了。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短了許多。壓抑和恐懼催促着腳步，但更多的是一種麻木。穿過死寂的萬屍坑，攀爬那段漫長的旋轉石階，重新回到西周墓室的主墓室。
祭壇上，那西周屍王留下的枯骨塵埃依舊還在。
當終於從那個被林夜強行打開的入口鑽出，重新呼吸到熱帶雨林那悶熱潮溼、卻不再帶有屍臭的空氣時，所有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外面依舊是黑夜，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勉強透過層疊的樹冠，灑下零星的光斑。
噗通！
吳邪直接癱倒在滿是腐葉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腔火辣辣地疼，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
張起靈將胖子輕輕放下，靠在一棵樹幹上，自己則倚着另一棵樹，閉目調息，臉色依舊蒼白。
阿寧和刀疤臉也癱坐在地，相顧無言，只有眼神裏殘留着未散的驚恐。
林夜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抬頭，透過枝葉的縫隙，望着這個低魔位面稀疏的星空。【真實之眼】穿透大氣，隱約捕捉着這個世界脆弱的空間結構，以及……那被他吞噬了核心眷族後，此地法則產生的細微漣漪和某種……排斥感的滋生。
這個“劇情節點”的價值，已經被榨幹了。世界本身，也開始對他這個過於龐大的“異物”產生本能的反感。
是時候離開了。
他的目光垂下，再次落在那群驚魂未定、狼狽不堪的人身上。
吳邪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掙扎着抬起頭，看向林夜。月光下，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此刻在他眼中，比墓室裏任何東西都更加神秘和可怕。他想問什麼，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問他是誰？問他想幹什麼？有什麼意義？
林夜並沒有給他們發問或道別的時間。
他抬起手，並非攻擊，只是隨意地在身前的空氣中一劃。
刺啦——！
一聲輕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脆響！
空間，被他徒手撕開了一道漆黑的、邊緣不斷扭曲閃爍的裂縫！裂縫後面，不是雨林的景象，而是深邃的、旋轉着混沌色彩的虛無！
狂暴的空間亂流從裂縫中逸散出來，吹得林夜的衣角獵獵作響，周圍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
吳邪、張起靈、阿寧、刀疤臉，甚至連昏迷的胖子都似乎被這股恐怖的氣息驚動，呻吟了一聲！
四人瞳孔驟縮，駭然無比地看着那道被憑空撕開的空間裂縫！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極限！這是神魔才能擁有的手段！
林夜邁步，一只腳踏入了那混沌虛無之中。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側過頭，最後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吳邪。
那眼神，依舊沒有任何溫度，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塊石頭，一株草。
然後，他徹底步入裂縫。
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那道撕裂的空間裂縫猛地向內坍縮，瞬間彌合消失！
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周圍一圈枯萎的草木，以及那殘留在空氣中、微弱卻令人靈魂戰栗的空間波動。
雨林重新恢復了它原有的黑暗和寂靜，蟲鳴聲不知何時重新響起，卻更襯得此地死寂。
吳邪呆呆地看着裂縫消失的地方，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
張起靈猛地睜開眼，看着那空無一物的空氣，握緊了刀柄，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最終，又無力地鬆開。
阿寧和刀疤臉癱在地上，連震驚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身體還在無意識地發抖。
過了許久，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吳邪才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下去，望着逐漸亮起的天空，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他……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
只有晨風吹過樹梢，帶來遠方模糊的鳥鳴，仿佛一切驚心動魄，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而噩夢的源頭，早已撕開世界的帷幕，去往了下一個未知的獵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