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錦閣,名爲閣,實則是一處獨立的精致院落。
院中栽着幾株臘梅,在這寒夜裏,正悄然綻放出點點金黃,幽香浮動,沁人心脾。院落打掃得一塵不染,抄手遊廊連接着幾間廂房,正中的主屋更是窗明幾淨,陳設雅致。
單從環境來看,皇後確實沒有虧待她。
然而,當雲清言踏入院門的那一刻,便敏銳地察覺到,這看似清幽雅致的院落,實則是一座華麗的囚籠。
院牆的四角,那些看似裝飾性的飛檐翹角之後,隱隱有人影晃動。空氣中,除了梅花的冷香,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武者的凜冽氣息。
綠竹攙扶着雲清言走進主屋,一邊鋪床疊被,一邊壓低了聲音,憂心忡忡地說道:“小姐,這院子外面……好像有人守着。”
“不是好像,是肯定有。”雲清言坐到梳妝台前的圓凳上,透過窗戶的縫隙,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而且,都是頂尖的高手。”
皇後那句“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也飛不出去”,可不是一句玩笑話。
“那……那我們怎麼辦?”綠竹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哭腔,“這不就是把我們給軟禁起來了嗎?”
“別怕。”雲清言的語氣卻異常平靜。她從銅鏡裏,看着綠竹那張惶恐的小臉,安慰道,“眼下的‘軟禁’,對我們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至少,在皇後沒有達到她的目的之前,她會確保我們活得好好的。比起王府裏那個不知藏在何處的內鬼,這些擺在明面上的看守,要好應付得多。”
她深知,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件被皇後暫時收藏起來的“珍品”。這件珍品有何用途,皇後或許還沒想好,但她絕不會允許旁人,在她想好之前,就將其毀掉。
“去,把門窗都檢查一遍,然後把我們的藥箱收好,任何人都不許碰。”雲清言吩咐道。
“是。”綠竹定了定神,立刻行動起來。
雲清言則借着燭光,開始仔細打量這間屋子。
屋內的陳設,看似簡單,實則處處透着皇家的考究。紫檀木的雕花大床,鋪着江南進貢的上好雲錦被褥;梳妝台上,擺着一套精致的白玉妝具;牆上掛着的名家字畫,桌案上燃着的極品安息香……無一不彰顯着此地主人的尊貴與恩寵。
但雲清言的目光,卻並未在這些奢華的物件上停留。她注意的是那些更細微的東西。
香爐裏的香灰,是新換的。
茶壺裏的茶水,尚有餘溫。
床頭的引枕上,甚至還殘留着一絲極其淡薄的、不屬於她和綠竹的陌生氣息。
這說明,就在她們到來之前不久,還有人在這裏待過。
是誰?是負責打掃布置的宮女?還是……皇後派來提前檢查,甚至布置了某些“東西”的人?
雲清言不動聲色地站起身,借着整理衣衫的動作,將屋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細細地掃視了一遍。她的目光,如同一台精密的掃描儀,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細節。
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了床榻內側,那雕刻着繁復花紋的床柱上。
在那片密集的纏枝蓮紋路中,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與木紋融爲一體的針孔。若非她有着外科醫生超越常人的觀察力,根本無法發現。
她的心,猛地一沉。
這針孔的位置,正對着床上人安睡時頭部的位置。
若是在這針孔中,藏着一根淬了劇毒的、可以由外部機關操控的毒針……那麼,睡在這張床上的人,很可能在睡夢之中,就無聲無息地死去。
好狠毒的手段!
這是皇後布下的後手?還是……有其他人,趁着皇後召她入宮的機會,提前在這裏設下了陷阱?
雲清言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她原以爲,入宮之後,最大的威脅來自於皇後本人的試探與算計。卻沒想到,這實實在在的、致命的殺機,竟來得如此之快,如此隱蔽!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還不能確定這針孔的背後,到底是什麼。貿然聲張,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讓對方立刻發動,置自己於死地。
她緩緩地走回梳妝台前坐下,臉上沒有露出半分異樣。
“綠竹,”她開口,聲音依舊平穩,“我有些乏了。你去打些熱水來,我想泡泡腳。”
“是。”綠竹此刻已經檢查完了門窗,聞言立刻應聲。
就在綠竹轉身準備去提水的時候,雲清言又叫住了她。
“等等。”
她從自己的藥箱裏,取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綠竹,低聲囑咐道:“把這個,灑在門檻和窗台的縫隙裏。記住,做得隱蔽些,別讓人看出來。”
那布包裏,裝的是一種由多種刺激性草藥混合而成的粉末,無色無味,人聞不到,但對於蛇蟲鼠蟻,以及某些經過特殊訓練的“信鴿”、“信鴉”之類的東西,卻有着強烈的驅趕作用。
這是她身爲現代人,結合這個時代的條件,所能做出的最基礎的防範。她不知道敵人會用什麼手段,但她必須盡可能地,堵死所有可能的渠道。
綠竹雖然不解,但出於對自家小姐無條件的信任,還是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收好,這才提着水壺走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下了雲清言一個人。
她看着銅鏡中,自己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夜,注定無眠。
她不能睡在那張床上,那無異於將自己的脖子,主動伸到敵人的鍘刀之下。
可她也不能表現出任何對那張床的懷疑和抗拒。綴錦閣內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若是徹夜不眠,或是睡在別處,明日一早,必然會引起皇後的懷疑。
怎麼辦?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的腦海中,迅速成形。
很快,綠竹提着熱水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份精致的宵夜,說是皇後娘娘特意賞賜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雲清言看了一眼那碗蓮子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沒胃口”,便讓綠竹撤了下去。
在綠竹爲她洗腳的時候,雲清言狀似無意地問道:“剛剛出去,可有看到什麼異常?”
綠竹搖了搖頭:“沒有。院子裏很安靜,只有幾個負責灑掃的小太監,遠遠地站着,不敢靠近。”
“嗯。”雲清言應了一聲,心中卻已了然。
越是安靜,就越說明有問題。這綴錦閣,已經被徹底隔離了。
泡完腳,身體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
“小姐,該歇息了。”綠竹爲她擦幹腳,扶着她走向那張看似華美,實則暗藏殺機的雕花大床。
“你今晚,就睡在外間的軟榻上。”雲清言躺下後,對綠竹說道,“若是有什麼動靜,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是。”綠竹爲她掖好被角,吹熄了大部分蠟燭,只留下一盞昏暗的壁燈,然後便退到了外間。
很快,屋內便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雲清言那微弱而平穩的呼吸聲。
然而,在厚重的錦被之下,雲清言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沒有半分睡意。
她靜靜地躺着,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已經陷入沉睡的、毫無防備的病人。
她在等。
等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出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窗外,傳來了三更天的梆子聲。
夜,已經深到了極致。
就在雲清言的意識,都因爲長時間的緊繃而開始有些模糊的時候——
一絲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聽見的“咔噠”聲,從床柱的方向,傳了過來。
來了!
雲清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帶着死亡氣息的、冰冷的勁風,正從那個小小的針孔中,疾射而出,直奔她的太陽穴而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雲清言的身體,以一種與她虛弱外表截然不符的、閃電般的速度,猛地向床內側一滾!
“噗!”
一聲輕響。
那根淬着幽藍光芒的毒針,擦着她的發梢,深深地,釘入了她剛才枕着的那個枕頭裏。
枕頭裏填充的,是上好的雪白棉絮。毒針刺入的瞬間,一縷微不可察的黑煙,從針孔處冒了出來,周圍的棉絮,迅速地變黑、炭化。
可見,這毒性,是何等的霸道!
若是刺中了她的腦袋,此刻,她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一擊不中。
外面的人,似乎也感到了驚訝,出現了瞬間的停滯。
而雲清言,要的就是這個機會!
她沒有呼喊,沒有驚叫。因爲她知道,在這座被嚴密監控的“囚籠”裏,呼救是沒用的。那些守衛,或許就是敵人的一夥,就算不是,等他們沖進來,也只會看到一具屍體。
她從被子下一躍而起,甚至顧不上穿鞋,赤着腳,如同一只敏捷的狸貓,幾個箭步,就沖到了外間!
“綠竹!快走!”她一把拉起在軟榻上睡得正沉的綠竹。
綠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雲清言拽着,跌跌撞撞地沖向了房門。
與此同時,屋外,也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刃出鞘的“嗆啷”聲!
對方發現偷襲不成,已經準備轉爲強攻了!
“砰!”
雲清言和綠竹剛沖到門口,那扇厚重的房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轟然撞開!
幾個身穿黑衣、蒙着面孔、手持利刃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從門外涌了進來,二話不說,舉刀就朝着二人砍來!
他們的目標,明確得不能再明確——就是要雲清言的命!
而且,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