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刮過荊墨的臉頰,帶走皮膚上沾染的血腥氣,卻帶不走心頭那份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焦灼。他伏在健壯黑馬的背上,身體隨着馬匹在崎嶇山道上疾馳而劇烈顛簸。每一次顛簸,都牽扯着肋下和大腿外側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渾然不覺,只是死死咬着牙,將身體壓得更低,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鞭子狠狠抽在馬臀上。
“駕!駕!”
馬兒嘶鳴着,四蹄翻飛,在朦朧的月色下,沿着蜿蜒的山道亡命狂奔。身後,驪山陵那如同巨獸蟄伏般的龐大陰影正在迅速遠去,但荊墨知道,那陰影中蘊藏的殺機,絕不會就此罷休。
他逃出來了。從驪山地宮那九幽地獄般的深處,踏着王賁和兩名鐵刑衛精銳的屍骸,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他換上了獄卒的赭色皮甲,僞裝成巡邏的守衛,利用對地宮部分通道的熟悉,在迷宮般的黑暗中潛行,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幾波搜查的守衛,最終從一處廢棄的采石坑道鑽出地面,找到了自己預先藏匿在密林中的坐騎。
代價是慘重的。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搏殺和奔逃中徹底崩裂,鮮血早已浸透了內衫和皮甲,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大腿外側被弩箭擦過的傷口也火辣辣地疼。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着他的神志。更讓他心如油煎的是那個嬰兒!
王賁臨死前的話如同毒蛇的嘶鳴,在他耳邊反復回響:“黑鴉…是黑鴉帶人去…” 那個陰鷙、狠毒、如同附骨之蛆的密探!他一定去了那個農家!嬰兒落在了他手裏,會是什麼下場?荊墨不敢想!他只能拼命催動胯下的馬匹,朝着記憶中山坳的方向,朝着那點微弱的希望,不顧一切地狂奔!
快!再快一點!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大的障礙。山路崎嶇,林木叢生,月光被濃密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照亮腳下模糊的輪廓。黑馬憑借着動物的本能和荊墨的催促,在黑暗中奮力前行。風聲在耳邊呼嘯,夾雜着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更添幾分淒惶。
不知奔跑了多久,翻過一道陡峭的山梁,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山坳。幾間簡陋的茅草屋在月光下顯露出模糊的輪廓,正是他當初藏匿嬰兒的那戶農家!
荊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勒住馬繮,黑馬打着響鼻停了下來。他翻身下馬,動作牽扯到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差點摔倒。他強撐着,將馬拴在一棵隱蔽的樹後,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屏住呼吸,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向那幾間茅屋。
死寂。
整個山坳彌漫着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沒有狗吠,沒有人聲,甚至連蟲鳴都消失了。空氣中,隱隱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荊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緊了刀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屋的柴門。門虛掩着,裏面一片漆黑。
他猛地推開柴門!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借着門外透進的微弱月光,荊墨看到了令他目眥欲裂的景象!
屋內一片狼藉!簡陋的桌椅翻倒在地,粗陶碗碟碎裂一地。地上,倒伏着兩具屍體!正是那對善良的農家夫婦!男主人仰面倒在灶台邊,胸口被利刃貫穿,眼睛瞪得滾圓,凝固着臨死前的驚駭與憤怒。女主人則蜷縮在牆角,脖頸被殘忍地割開,身下一大灘早已凝固的暗紅色血跡!她的雙手還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勢,似乎想要保護什麼。
嬰兒!孩子呢?!
荊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踉蹌着沖進屋內,不顧一切地翻找!灶台下,草堆裏,床鋪下…沒有!哪裏都沒有那個小小的襁褓!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無力地跪倒在血泊旁,環首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晚了一步!他還是晚了一步!黑鴉…那個畜生!
“哇——哇——!”
就在荊墨被絕望吞噬,幾乎要失去所有力氣的時候,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小貓嗚咽般的啼哭,猛地從屋後傳來!
這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荊墨眼前的黑暗!孩子!孩子還活着!
他猛地跳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出後門!屋後是一個小小的菜園,角落裏堆放着一些柴禾。啼哭聲正是從柴禾堆後面傳來的!
荊墨撲過去,瘋了一樣扒開雜亂的柴禾!
一個用粗布包裹的襁褓,赫然藏在柴禾堆深處!襁褓裏,一個小小的嬰兒正閉着眼睛,小臉憋得通紅,張着小嘴,發出微弱而斷續的啼哭。他的小臉上沾着泥土和草屑,但身上似乎沒有明顯的傷痕!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荊墨緊繃的神經!他顫抖着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了起來。小小的身體溫熱而柔軟,帶着生命的氣息,奇跡般地存活在這片血海之中!
“沒事了…沒事了…” 荊墨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他笨拙地拍撫着嬰兒的襁褓,試圖安撫這劫後餘生的小生命。懷中的嬰兒似乎感受到了溫暖和安全的懷抱,啼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小腦袋在他臂彎裏蹭了蹭,竟又沉沉睡去。
然而,這份狂喜僅僅維持了刹那!
“嗚——!”
一聲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號角聲,如同地獄的喪鍾,驟然從山坳入口的方向撕裂了夜空的寧靜!
緊接着,是沉悶如雷、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在冰冷的大地上!大地都在微微震顫!
荊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抬頭望向號角傳來的方向!
只見山坳入口處,火光大盛!數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如同移動的星辰,瞬間照亮了黑暗!火光映照下,是數十名身披漆黑重甲、連戰馬都覆蓋着厚重馬鎧的精銳騎兵!他們沉默如鐵,隊列森嚴,如同從地獄中涌出的鋼鐵洪流!爲首一人,手持一杆丈八長的黑色馬槊,槊鋒在火光下閃爍着幽冷的寒光,正是帝國最令人聞風喪膽的追獵者——鐵鷹銳士!
那獨特的黑色重甲,那覆蓋馬面的猙獰面甲,那標志性的低沉號角…是鐵鷹銳士!趙高竟然動用了鐵鷹銳士來追捕他!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追捕,這是不死不休的絕殺令!
“發現目標!山坳茅屋後!”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弩!” 爲首的銳士統領舉起馬槊,厲聲下令!
數十名鐵鷹銳士動作整齊劃一,如同精密的殺戮機器!他們瞬間取下掛在馬鞍旁的強弩,上弦、搭箭、瞄準!動作一氣呵成,快得令人窒息!冰冷的弩矢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齊刷刷對準了抱着嬰兒、孤立無援的荊墨!
死亡的氣息,瞬間將他牢牢鎖定!
荊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鐵鷹銳士的弩陣,後是陡峭的山壁!懷抱嬰兒,身受重傷,他已是插翅難飛!
“放!”
隨着統領一聲冰冷的斷喝!
“嗡——!”
數十張強弩同時激發!弓弦震動的嗡鳴匯成一片死亡的顫音!
數十支漆黑的弩矢撕裂空氣,帶着淒厲的破空尖嘯,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瞬間籠罩了荊墨和他懷中熟睡的嬰兒!每一支弩矢都足以洞穿重甲!這是絕殺!不留任何活口的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