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線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暫時穩定了下來。硝煙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彌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泥土被翻攪後的腥氣。短暫的戰鬥間隙裏,幸存下來的暹羅士兵們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中,他們必須立刻行動。
醫護兵穿梭在彈坑和掩體之間,盡可能地將重傷員後送。輕傷員則互相包扎,沉默地整理所剩無幾的裝備,從犧牲戰友的身上搜集未使用的彈藥和口糧。補充上來的援軍部隊迅速接防,加固工事,布置新的火力點,氣氛凝重而高效。
在一片相對完整的林間空地上,爲剛剛犧牲的將士舉行了一個簡短到近乎殘酷的告別式。沒有棺槨,沒有鮮花,只有一排用軍綠色雨披或帳篷布粗略包裹的遺體,靜靜地躺在那裏。其中一具格外嬌小,屬於萍琪。
活着的士兵們列隊站立,軍服破損,滿臉硝煙和血污,許多人身上還纏着滲血的繃帶。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種被極度疲憊和巨大沖擊壓制後的麻木,以及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沉重哀慟和冰冷憤怒。
一名隨軍僧侶以最快的速度誦念了超度的經文或簡短的悼詞,內容無關乎宏大敘事,只關乎這些逝去的年輕生命和他們爲國捐軀的壯烈。
“他們盡到了軍人的職責,守衛了我們的土地。他們的靈魂將與國家同在。復仇!”巴頌班長的聲音嘶啞,卻帶着鋼鐵般的意志。他率先舉起拳頭。
“復仇!”幸存士兵們,包括額頭上纏着厚厚紗布的阿南和倚靠着樹幹、臉色蒼白的龍達,都低沉地應和着。聲音不高,卻凝聚着一股即將再次投入戰鬥的決絕。
鳴槍隊舉起步槍,向天空射出三發整齊的子彈。槍聲在寂靜的林間回蕩,驚起遠處幾只飛鳥,旋即又被更遠處交趾軍隊調整部署的隱約機械轟鳴所淹沒。
儀式結束。士兵們沉默地散開,沒有人再多看一眼那排遺體——擔架隊會盡快將他們送往後方。他們拿起武器,走向新的防御位置,準備迎接敵人必然再次發起的進攻。悲傷被強行壓下,轉化爲更堅韌的戰鬥意志。生存和戰鬥,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國際社會,電波和外交場合正掀起另一場風暴。
東南亞國家聯盟(ASEAN)內部緊急磋商,成員國反應不一。與暹羅交好的國家強烈譴責交趾的“公然侵略行爲”,呼籲立即停火並無條件撤軍;一些與交趾有密切關系或不願得罪強鄰的國家則措辭謹慎,強調“克制”與“和平解決”,試圖扮演調停角色。
華盛頓方面,白宮和國務院發表強烈聲明,嚴厲譴責交趾的軍事行動“破壞了地區和平與穩定”,違反了國際法基本原則。美方宣布將對交趾實施一系列嚴厲制裁(包括軍事和技術禁運),並緊急向暹羅提供“必要的防御性武器援助”,同時呼籲盟友采取一致行動。其他地區大國也同樣在呼籲交趾退軍。
此外,聯合國安理會應暹羅等國要求召開緊急會議,但由於常任理事國之間的分歧,預計難以通過有實質約束力的決議。
更爲引人注目的是,一些中立國家以及國際組織(如紅十字會、無國界醫生等)宣布將派出軍事觀察員和人道主義觀察團,試圖進入沖突區域監督局勢、評估人道需求並提供援助。這些觀察員的到來,雖然無法阻止戰爭,但至少將世界的目光更直接地聚焦於此,也給交戰雙方的行爲帶來了一定的國際輿論壓力。
然而,對於身處前線戰壕的龍達和他的戰友們而言,這些遙遠的國際聲音和外交辭令,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他們此刻最關心的,是手中冰冷的武器、身邊戰友的喘息、陣地下方敵人可能的動向,以及如何在下一次戰鬥中生還。
戰爭的齒輪已經無情地碾過,無論是贊譽還是譴責,都無法立刻阻止它的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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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道,行善者步履堅穩,雖遇風雨,終見天晴,功德積累如壘塔,層層通達梵天之境;
幽暗途,作惡者足下泥濘,縱得微利,終墜深淵,罪業纏繞似毒蟒,寸寸噬盡今生來世。
《雙道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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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的臨時指揮所內,氣氛凝重如鐵。牆壁上懸掛的大比例尺邊境地圖已被各種顏色的箭頭和標記覆蓋,代表交趾軍隊進攻的紅色箭頭如同毒刺般深深嵌入暹羅的國土。前線總指揮,素拉蓬將軍(General Surapong),一位鬢角花白、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老將,正用粗壯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的兩個關鍵位置。
“不能再被動防御了!他們的先鋒突擊部隊太過猖狂,戰線拉長,側翼已經暴露!”他的聲音沙啞卻充滿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必須打回去,掐掉他們的勢頭!”
他的參謀們屏息凝神。將軍的手指劃出兩條清晰的藍色弧線:“在這裏,和這裏!實施鉗形攻勢(Pincer Movement)!”
他指定的北翼攻擊群,將由熟悉山地作戰的第11步兵團(龍達所在部隊)加強一個裝甲排擔任主攻,利用復雜林地迂回,猛擊交趾先頭部隊的側後方;南翼,則由另一個得到裝甲連加強的步兵團,沿相對開闊的谷地推進,形成另一只鐵鉗。目標並非一舉殲滅敵軍——那在當前兵力下並不現實——而是通過凶狠的反擊,切斷其最突出的部分,摧毀其進攻銳氣,迫使其收縮後退,從而穩定並收復部分失地。
計劃大膽而冒險。暹羅軍隊新敗,士氣受挫,能否執行如此復雜的反擊戰術?
關鍵時刻,來自首都曼谷和大後方的支持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深受國王信任、以鐵腕和戰略眼光著稱的炳·廷素拉暖將軍(General Prem Tinsulanonda)等軍方高層,頂住了國內可能的悲觀情緒,全力支持素拉蓬將軍的反擊計劃,並緊急協調一切可用資源向前線傾斜。
與此同時,國際社會的反應開始轉化爲實實在在的助力。就在計劃制定的幾乎同時,由美國緊急空運和陸路輸送的第一批軍事援助抵達了前線基地!其中最爲醒目的,是數十輛塗着嶄新暹羅陸軍迷彩的美制M48“巴頓”中型坦克(M48 Patton medium tanks)!這些坦克雖然並非最先進的型號,但其厚重的裝甲和90毫米主炮,對於缺乏重火力的暹羅步兵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的鋼鐵堡壘!
“美國人送的‘鐵烏龜’到了!”消息像野火一樣在部隊中傳開,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振奮。
坦克的轟鳴聲取代了悲傷的沉寂,成爲了營地新的主旋律。暹羅裝甲兵們迅速熟悉這些新裝備,雖然時間倉促,但簡單的協同訓練立刻展開。步兵們看着這些鋼鐵巨獸,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們終於有了能正面抗衡交趾裝甲突擊力量的東西。
反擊的時刻到了!
黎明前夕,北翼攻擊群悄然進入出擊位置。龍達所在的尖刀班,經過短暫休整和人員補充(補充兵看着空出來的床位和遺留的血跡,面色凝重),被編入突擊步兵序列,他們的任務是在裝甲車輛和炮火掩護下,清除敵方陣地上的反坦克火力點,爲坦克打開通道。
轟!轟!轟!
暹羅軍的炮火準備再次怒吼,炮彈如同雷神之錘般砸向預定的交趾軍隊陣地。炮火延伸的瞬間,M48坦克的引擎發出咆哮,沉重的履帶碾過泥濘的土地,引導着步兵開始沖擊!
“跟上坦克!注意掩護!步兵鏟子(Spade,代指步兵近距離掩護坦克的戰術)!”軍官們聲嘶力竭地吼叫着。
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交趾軍隊顯然沒料到暹羅軍能在遭受重創後如此快發動如此凶猛的反擊,而且竟然出現了成建制的坦克部隊!他們倉促組織抵抗,反坦克火箭彈(RPG)和機槍火力從林間和殘破的工事中射出。
龍達緊跟着一輛M48坦克的側後方,子彈叮叮當當地打在坦克裝甲上,迸射出火花。他看到一名交趾士兵試圖從側面接近坦克發射火箭彈,立刻舉槍射擊,將其撂倒。坦克的機槍和主炮不斷轟鳴,將敵人的火力點一個個端掉。
戰場變成了鋼鐵、火焰和意志的碰撞。暹羅士兵們憑借 newly acquired 裝甲力量和憋了一肚子的悲憤,發起了決死的沖擊。攻勢艱難而殘酷,每前進一米都可能付出傷亡,但鉗形攻勢的兩翼確實在一點點合攏,給突入過深的交趾部隊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和實際損失。
這是一場有限度的反擊,目標明確——擊退,而非殲滅。但它的意義重大:它向交趾、也向全世界證明了暹羅軍隊並未被一擊即潰,他們仍有頑強的戰鬥意志和反擊能力。龍達在彌漫的硝煙中沖鋒、射擊、掩護戰友,他親眼看到暹羅的坦克碾壓過交趾的臨時工事,看到敵人的士兵在強大的火力反擊下開始出現潰退的跡象。
戰爭的天平,在鮮血和鋼鐵的較量中,開始發生微妙的、卻至關重要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