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梧桐花園的寂靜被老式掛鍾的報時聲劃破，“當”的一聲，在空蕩的樓道裏漾開微弱的回音。林野猛地睜開眼，胸腔裏的心跳還停留在剛才的噩夢裏——雨林的泥濘、趙磊染血的迷彩服、陳鋒冷笑的臉，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輪轉，最後定格在蘇瑤袖口那抹暗紅的血跡上。
他坐起身，額角沁出一層薄汗。自從入職星途科技，發現公司與海嵐集團、暗影組織的隱秘聯系後，他的睡眠就變得支離破碎，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床頭的水杯空了，喉嚨幹澀得發疼，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赤着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
客廳裏一片漆黑，只有陽台方向透進來一縷慘白的月光，勾勒出沙發和茶幾的模糊輪廓。林野沿着牆根慢慢走，眼睛適應了黑暗後，能清晰地看到地上散落的幾縷長發——是蘇瑤的，她習慣將頭發束在腦後，偶爾會有碎發掉落。
就在他快要走到廚房時，陽台上傳來輕微的布料摩擦聲，緊接着是壓低的說話聲，冷硬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正是蘇瑤的聲音。
林野的腳步瞬間頓住，身體下意識地貼在客廳的立柱後——這個位置剛好能擋住自己，又能清晰地聽到陽台的動靜。他屏住呼吸，指尖攥緊了口袋裏的微型錄音筆——這是他昨晚特意準備的，以防遇到突發情況。
“……任務失敗了，據點暴露，是陳鋒的人幹的。”蘇瑤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窗外的風聲吞沒，但“陳鋒”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林野的耳朵裏，讓他的心髒驟然收緊。
陳鋒！那個背叛組織、害死趙磊的叛徒！他果然在追殺蘇瑤，而且已經找到了青石板街的據點。
“……我知道，按‘先生’的指示轉移，但是……”蘇瑤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猶豫，“合租的兩個人……身份不明，貿然轉移會引起懷疑。”
合租的兩個人——指的是他和唐小糖。林野的手指微微用力，錄音筆的按鍵被按緊，綠色的指示燈在黑暗中閃了一下。他沒想到蘇瑤會顧慮他們，更沒想到她背後還有一個叫“先生”的人在指揮。
“……不，他們沒發現異常，林野很‘普通’，唐小糖看起來就是個單純的主播……”蘇瑤的語氣帶着不確定，“但林野的反應速度不對勁，上次公寓門口的醉漢，他看似無意的側身，其實是標準的防御姿勢……”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原來上次他爲了避開一個醉酒鬧事的人，下意識做出的防御動作，被蘇瑤注意到了。這個女人的觀察力，比他想象的還要敏銳。
“……我會處理，明天去取新的身份證明，青石板街的情報已經交給聯絡員了……”蘇瑤的聲音越來越低，“陳鋒不會善罷甘休，他想要的是那份文件，不是我的命……”
文件？林野皺起眉。結合之前的線索，應該是蘇瑤從組織據點帶出來的、與海嵐集團合作的機密文件，那是她對抗陳鋒的籌碼，也是陳鋒追殺她的真正原因。
“……知道了，保持通訊暢通，別聯系我，有情況我會找你。”
通話結束的聲音很輕，像是按斷了藍牙耳機。林野聽到陽台上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緊接着是布料摩擦聲，應該是蘇瑤在整理什麼東西。他屏住呼吸，慢慢往後退，沿着牆根退回臥室門口，輕輕推開門，閃身進去，再悄無聲息地關上門，整個過程不到十秒，像一道影子。
靠在門板上，林野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他拿出錄音筆，按下暫停鍵，指尖因爲用力而有些發白。剛才聽到的片段雖然零碎，卻拼湊出了關鍵信息：蘇瑤是暗影組織的叛逃者，因任務失敗被陳鋒追殺，背後有“先生”撐腰，手裏握有能威脅陳鋒和組織的機密文件，而她對自己和唐小糖的身份早已產生懷疑。
更重要的是，陳鋒的目標是文件，不是蘇瑤的命——這意味着，陳鋒很可能會利用他們這些“無關人員”逼迫蘇瑤交出文件，到時候，他和唐小糖都會被卷入危險之中。
林野走到書桌前，打開台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桌面上的相框。照片裏，趙磊笑得一臉燦爛，拍着他的肩膀，背景是訓練場上飄揚的旗幟。“活下去，過普通人的日子。”趙磊的遺言再次在耳邊響起，林野的喉嚨一陣發緊。
他原本以爲躲進海嵐市，僞裝成普通程序員，就能遠離過去的陰影。但現在看來，陳鋒就像附骨之疽，無論他躲到哪裏，都會被卷入這場漩渦。而蘇瑤的存在，更是將他和唐小糖直接推到了陳鋒的對立面。
林野打開電腦，插上錄音筆，將蘇瑤的通話內容導入加密文件夾。他需要把這些信息發給老K，讓他幫忙查“先生”的身份，以及蘇瑤提到的“新的身份證明”的取件地點——那很可能是“先生”的聯絡點，也是陳鋒可能會設伏的地方。
就在他準備發送郵件時，臥室門被輕輕敲了一下，極輕，像是風吹動了門板。林野的手瞬間停在鍵盤上，目光警惕地看向門口，右手悄悄摸向抽屜裏的多功能軍刀——那是他唯一能隨身攜帶的防身武器，藏在一堆雜物下面。
“林野哥，你醒着嗎？”門外傳來唐小糖的聲音，帶着點怯生生的意味，“我好像聽到客廳有聲音，有點害怕……”
林野鬆了口氣，收起軍刀，走過去打開門。唐小糖穿着粉色的睡衣，懷裏抱着一個兔子玩偶，頭發亂糟糟的，眼睛裏帶着剛睡醒的迷茫，看起來格外無害。
“怎麼了？”林野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刻意放緩了語速。
“我剛才起夜，好像聽到陽台有聲音，是不是進賊了呀？”唐小糖的聲音帶着哭腔，往他身後縮了縮，“蘇姐房間的燈也沒亮，她不在家嗎？”
林野心裏一動。唐小糖這個時間點醒過來，是巧合，還是聽到了蘇瑤的通話？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表情，眼睛裏除了害怕，沒有其他異樣，應該是真的被陽台的動靜驚醒了。
“可能是風吹動了陽台的衣服吧，我剛才也聽到了，出去看了一眼，沒什麼事。”林野笑了笑，語氣溫和，“蘇姐應該在房間裏，她睡得沉，可能沒聽到。你別怕，回去睡吧，有我在呢。”
“真的嗎？”唐小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林野哥你別睡太死，萬一有賊進來，你叫我一聲，我……我可以幫你報警！”
“好，放心吧。”林野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抱着玩偶，一步三回頭地走回自己的房間，直到房門關上，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唐小糖的出現太巧了，巧到讓他不得不懷疑。但她的表情和語氣太過自然，完全看不出破綻，除非她的演技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林野搖了搖頭，暫時壓下疑慮——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蘇瑤和陳鋒的事，唐小糖那邊，只能以後再觀察。
回到電腦前，林野給老K發郵件，附帶了錄音片段和自己的分析：“確認蘇瑤被陳鋒追殺，目標是機密文件。蘇瑤背後有‘先生’指揮，明天會去取新的身份證明，請求查取件地點及‘先生’身份。另，陳鋒很可能對我們這些合租者下手，需提前做好防範。”
發送完畢，林野關掉電腦，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月光下，蘇瑤的黑色帕薩特靜靜地停在樓下，車身上沾着幾點露水，看起來和普通的私家車沒什麼兩樣。但林野知道，這輛車裏，很可能藏着武器、僞造的證件，以及能掀起海嵐市地下世界腥風血雨的機密文件。
陽台上傳來輕微的動靜，應該是蘇瑤回房間了。林野縮回目光，躺在床上，卻再也睡不着了。蘇瑤的通話片段、陳鋒的名字、唐小糖的突然出現，像一團亂麻在他腦海裏纏繞，理不出頭緒。
他想起趙磊犧牲前的最後一刻，那個推他的動作，那句“活下去”。那時候他以爲，活下去就能擺脫一切，但現在他才明白，有些過去，不是想躲就能躲開的。陳鋒的追殺、蘇瑤的秘密、星途科技的陰謀，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困住，讓他不得不重新面對那些他試圖遺忘的記憶。
凌晨四點，林野終於有了一絲睡意。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看到趙磊站在雨林裏，對他揮手，說：“別躲了，林野，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第二天早上七點，林野被客廳的動靜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走出臥室，看到唐小糖正在廚房煮牛奶，蘇瑤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穿着一身灰色的運動服，頭發束成高馬尾，臉上帶着淡淡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早啊，林野哥！”唐小糖揮了揮手，牛奶在鍋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煮了牛奶，還有面包，一起吃吧？”
“早。”林野點點頭，目光掃過蘇瑤。她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報紙，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林野知道，蘇瑤昨晚的通話被他聽到，雖然她沒發現，但今天的氣氛明顯比往常更緊張。他走到廚房，幫唐小糖拿面包，假裝不經意地問：“蘇姐，今天不上班嗎？穿得這麼休閒。”
“請假了，去辦點事。”蘇瑤的聲音從報紙後面傳來，簡潔明了，沒有多餘的解釋。
辦點事——應該是去取新的身份證明。林野心裏了然，沒有追問，只是和唐小糖聊着昨晚的“動靜”：“昨晚你聽到的聲音，應該是我拉開陽台門的時候，風太大，吹動了晾在那裏的衣服，嚇着你了吧？”
“原來是這樣！”唐小糖拍了拍胸口，一臉後怕，“我還以爲進賊了呢，嚇得我半天沒睡着。”
蘇瑤翻報紙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從報紙邊緣掃過林野和唐小糖，沒有說話，但林野能感覺到，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他們身上。
早餐在沉默中結束。蘇瑤率先起身，拿起沙發上的黑色背包：“我出去了，中午不回來吃飯。”
“蘇姐路上小心！”唐小糖笑着揮手。
蘇瑤沒有回應，徑直走出房門，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大門關上。
唐小糖看着門口，吐了吐舌頭，對林野說：“蘇姐今天好奇怪，好像不太高興。”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不順心吧。”林野笑了笑，心裏卻在盤算——蘇瑤出門了，他得盡快聯系老K，確認取件地點的安全性，同時也要提醒唐小糖，最近不要出去直播，尤其是不要去青石板街附近。
“對了林野哥，”唐小糖突然說，“我今天不去直播了，平台那邊要維護，我打算在家研究一下新的直播軟件，你公司要是不忙，能不能幫我看看呀？”
“好啊，沒問題。”林野點點頭，答應下來。他正好可以借着幫唐小糖看軟件的機會，觀察一下她的電腦，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關於她身份的線索。
唐小糖興奮地拉着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你看，就是這個軟件，說是能優化直播畫質，但我安裝了之後，電腦老是卡頓。”
林野湊過去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小衆的直播輔助軟件，但他注意到任務欄裏，那個黑色的黑客端口調試工具又亮着，只是被隱藏在了後台。他假裝認真地檢查軟件設置，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看似在調試參數，實則快速掃過後台程序——唐小糖的電腦裏，除了直播軟件，還有多個加密的文件夾，文件名都是亂碼，顯然藏着重要的東西。
“應該是軟件和你的直播設備不兼容。”林野故意放慢語速，“我幫你卸載了，換個官方版的試試。”
“好呀，謝謝林野哥！”唐小糖一臉信任地看着他。
林野卸載軟件的同時，悄悄將一個微型的追蹤程序植入了唐小糖的電腦——不是爲了監視她，而是爲了在她遇到危險時，能及時找到她的位置。他能感覺到，唐小糖雖然是黑客組織的人，但本質不壞，只是想追查哥哥的死因，沒必要對她抱有敵意。
就在這時，林野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老K發來的微信：“取件地點查到了，在市中心的‘時光書店’，下午兩點，‘先生’的聯絡員會在那裏等蘇瑤。另外，陳鋒的人已經盯上書店了，準備設伏。”
林野的心髒驟然收緊。陳鋒果然要動手了，而且選在了人多眼雜的市中心書店，一旦發生沖突，不僅蘇瑤有危險，還會波及無辜群衆。
他必須去提醒蘇瑤，或者……在暗中幫她一把。
“林野哥，怎麼了？”唐小糖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關切地問。
“沒什麼，公司群裏發了通知，今天要加班。”林野收起手機，強裝鎮定，“我得先去公司了，軟件我幫你裝好了，有問題晚上回來再說。”
“好，那你路上小心！”
林野拿起帆布包，快步走出唐小糖的房間，又對客廳喊了一聲“我上班去了”，然後打開門，快步下樓。
走出單元樓，林野沒有去地鐵站，而是打車直奔市中心的“時光書店”。他需要提前勘察地形，制定應急方案——如果陳鋒的人真的設伏，他得想辦法幫蘇瑤脫身，不是因爲同情，而是因爲蘇瑤手裏的文件，可能是扳倒陳鋒的關鍵，也是告慰趙磊在天之靈的唯一機會。
出租車在車流中穿梭，林野看着窗外掠過的街景，心裏五味雜陳。他原本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卻一次次被卷入危險之中。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陳鋒是他的仇人，蘇瑤手裏有扳倒仇人的籌碼，他沒有理由袖手旁觀。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時光書店”門口。林野付了錢，站在街角的報刊亭旁，假裝看報紙，目光卻警惕地掃過書店周圍。這是一家老式書店，門口擺着舊書攤，裏面人不多，多是看書的老人和學生。書店斜對面是一家咖啡店，窗邊坐着兩個穿黑色連帽衫的男人，目光時不時瞟向書店門口，正是暗影組織成員常用的監視姿勢。
陳鋒的人果然來了，而且不止兩個。林野數了一下，書店周圍至少有四個監視點，分別在報刊亭、咖啡店、公交站和書店隔壁的花店，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圈，顯然是想等蘇瑤取完文件後，在半路上動手。
林野皺起眉。這個包圍圈雖然鬆散，但足夠隱蔽，蘇瑤一旦走出書店，很容易被盯上。他必須想辦法破壞這個計劃，或者給蘇瑤傳遞警告。
他拿出手機，給老K發消息：“書店周圍有四個監視點，請求支援，想辦法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老K的回復很快：“收到，十分鍾後，讓‘利劍’的人以‘檢查消防’爲由，去書店附近巡查，引開監視人員。”
“利劍”是海嵐市的特工機構，老K在裏面有熟人，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
林野收起手機，繼續觀察書店周圍的情況。十點半左右，一輛警車緩緩開到書店門口，兩名警察下車，走進書店，說是“例行消防檢查”。咖啡店窗邊的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悄悄起身，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報刊亭的監視人員也收起報紙，假裝打電話，往遠處走去。
包圍圈暫時被打亂了。林野鬆了口氣，知道這只是暫時的，陳鋒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很快就會重新布控。他必須在蘇瑤來之前，找到聯絡員，提醒他們改變交接方式。
林野整理了一下T恤，假裝看書，走進書店。書店裏彌漫着舊書的油墨味，書架排得密密麻麻，角落裏有個戴眼鏡的老人在整理書籍，胸前掛着“工作人員”的牌子——根據老K的情報，他就是“先生”的聯絡員。
林野慢慢走到老人身邊，拿起一本《編程入門》，假裝翻看，聲音壓得極低：“陳鋒的人在外面，交接方式得改。”
老人整理書籍的手頓了一下，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知道了，告訴她，下午四點，在公園後門的長椅上取，只有十分鍾。”
“明白。”林野放下書，轉身走出書店，沒有回頭。
走出書店，林野看到警車已經離開，陳鋒的人又回到了監視點，但注意力明顯分散了。他鬆了口氣，打車前往公司——他得去公司露個面，維持“普通程序員”的僞裝，同時等待下午四點的到來。
星途科技的辦公室裏，張鵬正在抱怨客戶的需求：“小林，你昨天做的方言插件，客戶說識別率太低，要重新改，還說下周必須上線，簡直是強人所難！”
林野接過張鵬遞來的需求文檔，假裝爲難地說：“沒辦法，只能慢慢改了，鵬哥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幫我看看？”
“行，我下午幫你看看。”張鵬爽快地答應。
林野坐在工位上，心裏卻想着下午四點的交接。他不知道蘇瑤能不能收到消息，也不知道陳鋒的人會不會發現交接地點的變化，更不知道這場圍繞着機密文件的較量，最終會走向何方。
但他知道，從聽到蘇瑤陽台通話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他渴望的平凡生活，已經被陳鋒的追殺、蘇瑤的秘密、唐小糖的調查徹底打碎，而他能做的，就是拿起過去的武器，對抗那些試圖將他拖回陰影的人。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鍵盤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林野的手指放在鍵盤上，卻沒有敲擊，目光望向遠處的寫字樓——那裏是海嵐集團的總部，也是所有陰謀的起點。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陳鋒，我們該算總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