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歸途的暖意與門前的等待
飛機降落在江城機場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寒氣裹挾着熟悉的溼意撲面而來，李建國深吸一口氣，鼻腔裏瞬間灌滿了屬於故鄉的味道——混雜着江水的腥氣、老城區樟樹的清香，還有早點攤飄來的油煙味。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行李箱，不算沉，卻像裝着他大半年的牽掛：給浩浩買的會發光的奧特曼、給王秀蘭挑的那串珍珠項鏈，還有幾件被汗水浸得發硬的舊工裝，洗得發白，卻舍不得扔。
走出航站樓，人群像潮水般涌來又散開，李建國的目光卻精準地鎖定了人群裏那個熟悉的身影。王秀蘭穿着件駝色的羽絨服，領口和袖口都毛茸茸的，頭發扎成了利落的馬尾，碎發被風吹得貼在臉頰上。她手裏牽着個小不點，浩浩穿着紅色的棉襖，像個圓滾滾的燈籠，正踮着腳往出口的方向使勁望，小臉蛋凍得紅撲撲的，鼻尖上還掛着顆晶瑩的汗珠。
“爸爸！”幾乎是李建國目光落下的瞬間，浩浩就掙脫了王秀蘭的手，像顆小炮彈似的往這邊沖。小短腿邁得飛快，棉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咚咚”響，撲進他懷裏時帶着一股奶香味的沖勁，差點把他撞得後退半步。
李建國一把將兒子撈起來，緊緊摟在懷裏，下巴抵着他毛茸茸的頭頂，眼眶瞬間就熱了。“慢點跑，摔着怎麼辦？”他的聲音帶着旅途的沙啞，尾音卻忍不住發顫。大半年沒見，浩浩好像躥高了不少，以前能輕鬆架在脖子上，現在抱在懷裏沉甸甸的，胳膊都有點發酸。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浩浩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大口，口水蹭得他滿臉都是，卻笑得像只偷到糖的小狐狸，“我畫了好多畫給你看哦，有奧特曼打怪獸的，還有我們一家人去公園的！”
“是嗎？那可得好好給爸爸看看，說不定比爸爸在工地上畫的圖紙還好看呢。”李建國笑着擦掉臉上的口水，抬頭看向走過來的王秀蘭。
她站在幾步外，臉上帶着笑，眼睛卻紅得像剛哭過，睫毛上還沾着點細碎的光，不知道是霜還是淚。“回來啦。”她輕聲說，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似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着羽絨服的拉鏈。
“嗯，回來了。”李建國騰出一只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點涼，指腹帶着點粗糙的繭子——他記得以前她的手很軟，大概是這半年又要上班又要照顧浩浩，沒少操勞。他下意識地用掌心焐着她的手，“等很久了吧？飛機晚點了半小時。”
“沒多久，剛到。”王秀蘭搖搖頭，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像是要把這大半年的空白都補回來，“瘦了點，也黑了，是不是在那邊沒好好吃飯？工地上的飯肯定沒家裏的合胃口。”
“吃了，就是當地的飯太辣，總覺得燒心。”李建國笑了笑，懷裏的浩浩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講幼兒園的老師今天又表揚了他，一會兒說樓下的大黃狗生了三只小狗，一會兒又獻寶似的掏出兜裏皺巴巴的小紅花貼紙，“爸爸你看，我得了五朵小紅花，老師說我最乖了！”
“我們浩浩真厲害。”李建國低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轉頭對王秀蘭說，“走吧，回家。”
回家的路上，浩浩坐在後座，抱着李建國給他買的奧特曼，興奮地演示新學的“必殺技”，小手在空中“呼呼”地劃着，嘴裏還配着音效。李建國從後視鏡裏看着兒子，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王秀蘭。她正哼着首熟悉的調子，是他們剛認識時他常聽她唱的那首老歌，手指輕輕敲着方向盤，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像蒙了層溫柔的光暈。
“對了，”王秀蘭忽然開口，調子戛然而止，“張大媽昨天還來家裏坐了會兒，說等你回來，一定要請你去她家吃餃子。她孫子天天念叨‘李叔叔什麼時候回來教我玩彈弓’，纏得她沒辦法。”
“好啊，回去抽空就去。”李建國應着，心裏暖烘烘的。離開時還是溽熱的夏天，回來已是寒風凜冽的寒冬，可這些熟悉的牽掛，張大媽的餃子、王大爺的豆腐、浩浩的笑聲，一點都沒變，像棵老槐樹，深深扎根在他心裏，不管走多遠，回頭總能看到濃密的樹蔭。
到了小區樓下，李建國抱着浩浩，王秀蘭拎着行李箱，剛走到單元門口，就撞見了遛彎回來的張大媽。老太太戴着頂毛線帽，裹得像個粽子，看到李建國眼睛一亮，老遠就喊：“建國回來啦！哎喲，這小夥子，黑是黑了點，看着更結實了！”
“張大媽好。”李建國趕緊打招呼，懷裏的浩浩也跟着喊：“張奶奶好！”
“哎，浩浩乖。”張大媽笑眯眯地摸了摸浩浩的頭，又拉着李建國的胳膊絮絮叨叨，“在那邊受苦了吧？我就說外面再好也不如家裏，你看你媳婦，這大半年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瘦了一圈。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晚上去我家吃餃子，韭菜雞蛋餡的，你最愛吃的。”
“謝謝您張大媽，晚上一定去。”
好不容易擺脫了熱情的張大媽，打開家門的瞬間，李建國愣了愣。客廳的牆上，新掛了張大大的照片——是他臨走前一天，一家三口在公園拍的全家福。那天浩浩非要戴他的安全帽，結果太大了，遮住了半張臉，王秀蘭笑得直不起腰，他自己則一臉無奈地扶着安全帽。照片被王秀蘭裝了個漂亮的木質相框，旁邊還貼着浩浩這大半年畫的畫，五顏六色的，把牆面貼得滿滿當當：有歪歪扭扭的一家三口手拉手，有長着翅膀的奧特曼，還有只像貓又像狗的寵物，浩浩說那是“我們家的新成員”。
“浩浩說，要讓爸爸一進門就看到我們。”王秀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撓了撓臉頰，“我把你喜歡的那把搖椅搬到陽台了，下午太陽好，曬曬太陽正好。”
李建國放下行李，走到照片前。照片上的王秀蘭穿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照片裏她的臉，忽然覺得這大半年的奔波、委屈、思念，都在推開門的這一刻，化成了心頭的熱流，燙得他眼眶發酸。
“餓了吧？我燉了排骨，這就去熱。”王秀蘭說着就要往廚房走，被他一把拉住。
“不急。”李建國把她擁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發頂，聞着熟悉的洗發水香味——還是他臨走前買的那瓶薰衣草味的，“讓我抱會兒。”
王秀蘭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抬手摟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嗯。”
後座的浩浩看到這一幕，捂着嘴偷笑，小肩膀一聳一聳的：“爸爸媽媽在談戀愛！”
兩人被他逗笑，李建國鬆開王秀蘭，刮了下兒子的鼻子：“小機靈鬼，就你懂的多。”
中午的排骨燉得很軟爛，湯汁濃鬱，還放了浩浩愛吃的玉米和胡蘿卜。浩浩抱着大碗，吃得滿嘴是油，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說：“爸爸，你做的沒有媽媽做的好吃。”
“那是，你媽媽的手藝，爸爸這輩子都趕不上。”李建國笑着給王秀蘭夾了塊排骨，“多吃點，這大半年辛苦你了。”
王秀蘭臉頰微紅，低頭扒拉着米飯：“你也多吃點，看你瘦的。”
下午，李建國提着從那邊帶的特產去張大媽家道謝。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問了半天那邊的事，說：“我就說外面有什麼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你看你媳婦，多好的人，又能幹又顧家，可得好好待人家。”臨走時，張大媽塞給他一大袋醃鹹菜，玻璃罐子裏裝得滿滿當當，“知道你愛吃這個，給你留了好久，配粥吃最香了。”
回來的路上，他路過以前常去的菜市場。賣豆腐的王大爺還認得他，隔着老遠就笑着喊：“建國，回來啦？明天給你留塊嫩豆腐，你媳婦最愛吃的那種，早上剛做的，鮮得很。”
“哎，謝謝王大爺！”李建國笑着應着，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洋洋的。
晚上，浩浩睡着了，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掛着笑，大概是夢到了奧特曼。李建國坐在床邊，借着月光看着兒子恬靜的睡顏，手指輕輕拂過他柔軟的頭發。王秀蘭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水，杯壁上還冒着熱氣。
“在想什麼？”她輕聲問，怕吵醒孩子。
“在想，還是家裏好。”李建國接過水杯，握住她的手，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然後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
王秀蘭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嗯，再也不分開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像條銀色的絲帶，纏繞着相擁的兩人和熟睡的孩子。李建國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鼻尖縈繞着薰衣草的清香，心裏清楚，這趟跨越山海的歸途，終點才是他這輩子最該守護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