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劉桂芳走出院門，周燕妮開心地對陳米玥說道：“嫂子你可真厲害！”
陳米玥卻沒她好臉色將借據收到了口袋裏：“別高興得太早，你們欠我的也一樣，該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不能拖。早上這頓飯，等晚上那頓一起記賬。晚上回來，周子駿就騰房子出來。別耽誤我萬一有急用。”
周燕妮的笑容僵在臉上。
陳米玥自顧自坐下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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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灑在大院裏，絲絲縷縷，胡同口的槐花樹開滿了白色的花朵。
走到槐花樹下，周子駿甩了甩他那印着"爲人民服務"的帆布書包，他拉起條紋衫前襟抖了抖，仿佛這樣就能抖掉胸中的悶氣。
“二哥，我就不明白，大哥一身正氣，咋就被這個走資派的官家小姐迷住了。現在好了，她在咱家座山雕了。我們真要這麼忍她一輩子嗎？”
周家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有些陰沉：“子駿，你要沉住氣。我會想辦法賺錢的，我已經找到了路子，不過還沒本錢，等我打零工攢到錢，就可以操作了。等賺到了錢，她想走就讓她走吧。”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你看她那個頤指氣使的樣子，活像是資本家。”
周燕妮輕輕嘆了口氣，馬尾辮被晨風吹得微微飄動：二哥，三哥！你們不要這麼說嫂子了，我覺得她人並不壞。至少她沒真的不管咱們，她要真就走了，我們也沒辦法不是。”
周子駿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
“傻丫頭，你太好騙了。她留下來只是想看我們的笑話。說給兩個月期限還夥食費，可光昨晚那頓晚飯就四塊五毛六了。兩個月的夥食費，到時候能賺夠嗎？還有房租，我們三個就要二十七塊，這是吃人不吐骨頭啊！要是還不上不僅要被她奚落，還要露宿街頭，或者把你賣給別人當媳婦還債，看你怕不怕。”
周燕妮被周子駿的話嚇到癟着嘴。
周家岩捶了周子駿的胸口：“少胡說八道！”
周子駿勉強笑了笑：“她什麼事做不出來？”
周家岩：“好了，別說廢話。我要出去找工作。你們快去上學，對了子駿，給周家入伍的那個名額你去吧。”
“靠你一個人能還那個官小姐的債？”
周家岩沉默了。
兄妹三人出了大院，走到十字路口。對面是軍工廠家屬區，灰撲撲的筒子樓整齊排列，晾衣繩上掛滿各色衣物，隨風輕輕晃動。而另一側，幾棟獨門獨院的紅磚小樓格外顯眼，那是廠領導的住所。
這時，一輛自行車從對面騎來。車上的姑娘穿着新的淺藍色布拉吉，熨燙得格外平整，襯得她身姿挺拔。手腕上一塊上海牌手表，她的兩條長辮子，隨着刹車的動作輕輕晃蕩。
“家岩！燕妮，子駿！”她的聲音清亮。笑容明媚。
她是周家岩的高中同學，舅舅是軍工所副所長，住在對面的獨棟院落裏。
周家岩看見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耳根微微發燙。而周子駿只是瞥了一眼她鋥亮的自行車把手和幹淨的黑皮鞋，雙手插兜，站得歪歪斜斜，嘴角習慣性地撇着。
這姑娘以前總是喜歡在大哥在家的時候來家裏吃飯。大哥犧牲後她好久沒來過了。
“子熙姐。”周燕妮歡快的叫了一聲。
“欸，燕妮。好久不見你們了！”佟子熙微笑着，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周家岩臉上。
隨後她的笑容淡了些：“家岩......你們......都還好嗎？”
她似乎想說什麼。目光掃過周子駿緊繃的下頜和周燕妮有些躲閃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只是輕聲補充道：“我今天要去省城演出。”
三兄妹的臉色同樣沉了下來，氣氛有些凝滯。
佟子熙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拉扯了三兄妹的痛處。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紅暈。
她連忙拉住周燕妮的手轉移話題，語氣帶着真誠的關切：“燕妮，你好像長高了！氣色也比上次見時好些。”
周燕妮點頭，羨慕地看着她好看的裙子和辮子：“子熙姐，你真精神！不過你也瘦了點。”
佟子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笑了笑，帶着點樸實的滿足：“是嗎？團裏最近排新舞，練得是有點狠。團長說基本功不能落下。”她抬頭眼睛亮亮的，自然地分享道：“這次排的是《紅色娘子軍》，我在裏面是主演，得好好練才行。”
周燕妮眼睛發亮：“真厲害！我也想考文工團......”
話沒說完，她突然想起什麼，聲音低了下去。
佟子熙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輕聲問：“怎麼了？遇到難處了？你條件挺好的，不試試多可惜。”
她的語氣是真心實意的惋惜。
周燕妮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嫂子......不太贊成。”
她又連忙補充道：“她可能是擔心文藝工作不太穩定。”
佟子熙微微蹙眉，顯然對這個理由有些意外和不認同，但她沒有立刻反駁。
她的目光轉向周家岩：“家岩，你呢？高考復習得怎麼樣了？”
周家岩推了推眼鏡，臉上有些窘迫：“先找份工作，邊做邊復習。”
佟子熙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點：“只剩兩個月了！這樣怎麼行？你......你以前學習多好，這次難得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焦急：“是不是家裏......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嗎？”
這句話她問得很直接，帶着一種她那個環境裏培養出的、認爲問題總能有辦法解決的單純。
周子駿在一旁鼻腔裏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怎麼，佟大小姐要施舍我們？”
佟子熙被這突如其來的尖銳刺得一怔，臉上的神色有些委屈。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目光撞上周子駿毫不掩飾的敵意。
周家岩看向周子駿：“子駿。你不要這麼說話。”
周子駿撇撇嘴，心裏不太痛快，但也沒再說什麼。
佟子熙咬了咬下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得走了，團裏的車還在等我。等有空我再來看你們。也去看看嫂子。”
她還沒見過這位讓周家兄弟如此憤懣的新成員。
隨後她匆匆跨上自行車，騎出幾步後，又忍不住回頭喊道：“家岩！別放棄！”她的聲音在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帶着一種固執的鼓勵。
周家岩站在原地，久久沒動。鏡片後的目光追隨着那個遠去的、在灰撲撲的街道上顯得格外鮮亮的身影，復雜得難以言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