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21日,津海的晨光軟乎乎地鋪在宿舍窗台上時,楊長生的鬧鍾還沒響。他是被窗外的鳥叫吵醒的,睜開眼就看見床頭擺着的新警服——是蘇婉昨天晚上送來的,熨得平平整整,肩章上的“所長”標識在光下亮得顯眼。
他翻身下床,剛套上警褲,就聽見宿舍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長生,起了沒?我跟你媽買了早點,在樓下等着呢。”是父親的聲音,帶着點晨練後的沙啞。
楊長生趕緊系上腰帶,抓過警帽往頭上扣,快步下樓。院子裏,母親正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腿上搭着塊薄毯子,手裏拎着個油紙袋,裏面是剛買的糖油果子;父親靠在自行車旁,手裏攥着個布包,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象棋。蘇婉站在旁邊,正幫母親把毯子掖好,見他下來,遞過個熱乎的豆漿:“剛買的,還冒着熱氣,你趕緊喝。”
“爸,媽,怎麼這麼早去買早點?”楊長生接過豆漿,吸管剛插進去就吸到一大口,甜得正好。
“你媽說想嚐嚐津海的早點,我們五點多就起來了,跟着晨練的人找到的攤子,味道還不錯。”父親拍了拍自行車後座,“快上車,去公園的路不近,早點去人少。”
楊長生騎着自行車載着母親,蘇婉坐在父親的車後座,兩輛車慢悠悠往津海公園趕。路上,母親扒着車座邊,指着路邊的商鋪念叨:“這津海就是比咱們冀北熱鬧,你看這賣電子表的攤子,咱們村只有趕集才有。”蘇婉在旁邊應和着,偶爾給母親指認路邊的建築:“阿姨,前面那棟樓是津海百貨大樓,等周末我帶您去逛逛,裏面的布料特別全。”
到了公園門口,剛鎖好自行車,就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是幸福裏的周建國,正帶着孫子在門口喂鴿子。“楊所!阿姨!”周建國看見他們,趕緊放下手裏的鴿食,拉着孫子跑過來,“您二老來逛公園?這孫子要是知道您來了,肯定高興,昨天還跟我念叨‘楊爺爺啥時候來幸福裏’呢。”
母親笑着摸了摸小孩的頭:“這孩子真乖,比長生小時候省心多了。”小孩躲在周建國身後,偷偷打量楊長生,突然小聲說:“楊爺爺,我爸說您把壞人都抓光了,以後我也想當警察。”
楊長生蹲下來,跟小孩平視:“想當警察好啊,以後要好好讀書,還要練強壯的身體,才能保護老百姓。”小孩用力點頭,從兜裏掏出顆糖塞給楊長生,轉身躲回周建國懷裏。
幾人往公園裏面走,父親眼尖,看見湖邊有群老人在下象棋,腳步就挪不動了。“你們先逛,我去看看他們下棋。”沒等楊長生回話,父親已經往湖邊走,布包往石桌上一放,就湊在人群後面看了起來。
母親無奈地笑了:“你爸就這樣,見着下棋的就走不動道。咱們不管他,我跟婉婉去那邊看花,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不用陪着我們。”
“沒事,今天上午沒什麼急事,陪您二老好好逛逛。”楊長生跟在母親和蘇婉身後,往花壇那邊走。深秋的花壇裏,菊花還開得旺,黃的、白的、紫的擠在一起,母親蹲下來,指着一朵黃菊跟蘇婉說:“婉婉,你看這菊花,咱們老家叫‘九月菊’,曬幹了能泡茶,清熱的很。等明年春天,咱們在陽台也種幾盆。”
蘇婉點頭應着,從包裏掏出個小本子,把母親說的話記下來:“阿姨,我記着了,明年春天咱們就去花市挑花苗,再買個大點的花架,放在陽台正好。”
正說着,楊長生的傳呼機突然響了,是李剛發來的:“楊所,開發區的王老板來所裏了,說他隔壁的廠房漏水,把他的五金件泡了,跟鄰居吵起來了,您看要不要回來處理?”
楊長生看了眼母親,有點猶豫。母親推了推他:“你趕緊去忙,我跟婉婉在這兒等着,等會兒讓你爸找我們就行。”蘇婉也跟着說:“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阿姨的,有事給我傳呼。”
楊長生點頭,跟母親和蘇婉交代了幾句,就往公園門口跑。路上,他給李剛回了傳呼:“我二十分鍾到所裏,你先安撫下王老板,別讓他們吵起來。”
到了派出所,值班室裏果然鬧哄哄的。王老板正指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嚷嚷:“張老三,你那廠房漏水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就是不修,現在把我價值上萬的五金件泡了,你必須賠我!”張老三也不甘示弱:“我那廠房是租的,漏水該找房東,跟我有什麼關系?你別在這兒訛人!”
李剛站在中間,正想勸,看見楊長生進來,趕緊說:“楊所,你可來了,這倆人爲了漏水的事吵了半個多小時了。”
楊長生走到兩人中間,先讓王老板坐下,又給張老三倒了杯熱水:“張老板,你先別急,說說情況。你租的廠房是誰的?漏水多久了?有沒有跟房東反映過?”
張老三接過水杯,情緒緩和了點:“廠房是趙磊以前的,現在歸開發區管委會管,我上個月就跟管委會反映過漏水,他們一直沒來修。昨天晚上下了場雨,水就漏到王老板的廠房裏了。”
“我知道了。”楊長生掏出筆記本,記下張老三說的話,“我現在就給開發區管委會打電話,讓他們派人來修廠房,再跟王老板協商賠償的事。你們倆先別吵,都是街坊,低頭不見抬頭見,吵僵了不好。”
他給開發區管委會的老陳打了電話,老陳說“下午就派人去修廠房,賠償的事會協調房東和張老三各承擔一部分”。王老板和張老三聽了,也不再吵,王老板說:“只要他們趕緊修廠房,賠償的事好商量。”張老三也點頭:“我也不是故意的,只要管委會肯修,我願意承擔一部分賠償。”
兩人走後,李剛遞過份文件:“楊所,這是冬季治安專項行動的方案,分局剛送來的,讓咱們下周一開始,重點查開發區的盜竊和詐騙案。”
楊長生接過方案,翻了翻,裏面寫着要在開發區的各個路口設卡,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巡邏。“下周一開始,咱們分三組巡邏,每組四個人,你帶一組,老王帶一組,我帶一組。”他指着方案上的巡邏路線,“開發區西邊的倉庫區最容易出事,我帶的組負責那邊,你們倆負責東邊的商鋪區和居民區。”
李剛點頭:“我跟老王都沒問題,就是咱們所裏的人手有點緊,要不要跟分局申請派兩個人過來?”
“不用,咱們先試試,要是實在忙不過來再申請。”楊長生把方案放在桌上,“你下午去開發區的商鋪區轉轉,跟商戶們說下專項行動的事,讓他們晚上鎖好門,有可疑的人及時給所裏打電話。”
下午兩點多,楊長生處理完所裏的事,想起母親和蘇婉還在公園,趕緊往公園趕。剛到花壇那邊,就看見母親和蘇婉坐在長椅上,父親還在湖邊下棋,旁邊圍了不少人,時不時傳來喝彩聲。
“媽,蘇婉,讓你們等久了。”楊長生走過去,遞過剛買的冰糕,“天有點熱,吃點冰糕涼快涼快。”
母親接過冰糕,笑着說:“我們也剛坐下沒多久,你爸在下棋,贏了兩盤,正得意呢。”蘇婉也跟着笑:“叔叔下棋特別厲害,剛才有個老伯伯說要跟叔叔約下次再下。”
楊長生往湖邊看,父親正跟個老人握手,臉上帶着笑,布包放在石桌上,裏面的象棋露出來一角。他坐在母親旁邊,跟她們說:“下周一開始要搞冬季治安專項行動,晚上得巡邏,可能沒法陪你們吃飯了。”
母親點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我跟你爸在招待所自己做飯就行,婉婉要是有空,就過來跟我們一起吃。”蘇婉也說:“我晚上沒什麼事,正好陪叔叔阿姨吃飯,還能跟阿姨學做冀北菜。”
幾人在公園待到傍晚,父親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棋桌,說“下次還來跟他們下”。回去的路上,母親坐在自行車後座,跟楊長生說:“你們所裏的事忙,不用總陪着我們,我跟你爸在津海待着挺好,等周末婉婉帶我們去百貨大樓就行。”
到了招待所樓下,母親從布包裏掏出個小布包,遞給楊長生:“這裏面是你爸給你炒的花生,你在所裏餓了吃,別總吃泡面。”楊長生接過布包,裏面還帶着溫度,花生的香味飄出來。
“我上去給你們做飯,長生你要是忙就先回所裏,不用在這兒等着。”蘇婉拎着布包往樓上走,母親也跟着上去,父親則站在樓下,跟楊長生說:“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別跟人硬碰硬,有事多跟同事商量。”
楊長生點頭:“我知道了爸,您上去吧,我回所裏看看。”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往樓上走。楊長生看着父親的背影,直到他走進樓道,才轉身往派出所趕。
路上,他掏出傳呼機,給李剛發了條消息:“晚上七點在所裏開會,商量冬季治安專項行動的細節,讓大家都別遲到。”沒過多久,李剛的回復來了:“收到,我已經通知下去了。”
到了派出所,楊長生先去值班室看了看,老王正在整理商戶的資料,看見他進來,說:“楊所,下午跟商戶們說了專項行動的事,他們都挺支持,還說晚上要是看見可疑的人,會給所裏打電話。”
“好,辛苦你了。”楊長生走到自己的辦公室,把母親給的花生放在桌上,打開方案再看了一遍,在巡邏路線上標記出幾個容易出事的點位——西邊倉庫區的後門、東邊商鋪區的小巷,這些都是以前發生過盜竊案的地方。
晚上七點,民警們都準時到了會議室,楊長生把方案攤在桌上,給每個人分配了巡邏的時間和點位:“小李跟我一組,負責西邊倉庫區,晚上十點準時到倉庫區後門集合;老王跟張哥一組,負責東邊商鋪區;李哥跟小趙一組,負責居民區。巡邏的時候注意安全,遇到可疑的人先別驚動,用對講機聯系,咱們一起行動。”
民警們都點頭應下,小李從包裏掏出幾把手電筒:“這是我從刑偵隊借的強光手電,晚上巡邏能用得上,還能照得遠。”楊長生接過手電筒,試了試,光線很亮,能照到十幾米外的地方。
會議結束後,楊長生留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小李敲門進來,遞過杯熱水:“楊所,你還沒吃飯吧?我從食堂給你打了份面條,你趕緊吃。”楊長生接過面條,裏面還臥了個荷包蛋,是食堂師傅特意給的。
他端着面條坐在桌前,剛吃了幾口,傳呼機就響了,是蘇婉發來的:“飯已經做好了,你要是忙完了就過來吃,沒忙完我給你留着。”楊長生看了看桌上的面條,給蘇婉回了條消息:“所裏有面條,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吃完面條,楊長生拿着手電筒往西邊倉庫區走——他想提前去看看點位,熟悉下晚上的環境。倉庫區的路燈很暗,只能照到腳下的路,風一吹,倉庫的鐵門“哐當”響,有點嚇人。他走到後門,看見門上的鎖已經生鏽,旁邊的圍牆不高,容易讓人翻進來,他在牆上做了個標記,打算明天讓李剛帶工具來加固。
從倉庫區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派出所的院子裏很安靜,只有值班室還亮着燈。楊長生走到自己的辦公室,把手電筒放在桌上,掏出母親給的花生,剝了一顆放在嘴裏,香得很。他拿起方案,再看了一遍巡邏的細節,確認沒有遺漏,才收拾好東西,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