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江縣紀律檢查委員會，這座位於縣委大院側翼、平日裏略顯神秘的二層小樓，是所有幹部心中最敬畏的地方。
當陳潛的電話打進來時，接電話的是紀委信訪舉報中心的一位年輕幹部。起初，他以爲這又是一起普通的群衆舉報，但在聽到電話那頭清晰地報出“我是縣屬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陳潛”時，他握着話筒的手，不由得一緊。
一個新成立的、由縣委書記親自掛帥的“領導小組”的辦公室副主任，親自打來電話“實名舉報”，這背後所蘊含的分量，非同小可。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將情況向中心主任做了匯報。中心主任聽完後，更是沒有片刻耽擱，直接敲開了縣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錢立群的辦公室大門。
錢立群，是赤江縣紀檢戰線上的一名“老兵”，以辦案果決、不徇私情而著稱。他聽完匯報，又看了一眼陳潛派人送來的、那份關於“宏發煤炭公司”的精簡版調查報告後，原本平靜的臉上，瞬間布滿了寒霜。
“皮包公司、關聯交易、以次充好、侵吞國有資產……”錢立群的指節，在報告上重重地敲擊着，每敲一下，都仿佛在宣判一個人的政治死刑，“好大的膽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閃爍着紀檢幹部特有的、冰冷的鋒芒。
“立刻成立初核調查組！”他下達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由我親自帶隊！通知第一紀檢監察室的同志，五分鍾後，樓下集合！記住，此次行動，嚴格保密，所有人的通訊設備，暫時封存！”
一聲令下，整棟紀委小樓，如同一台精密的戰爭機器，瞬間高速運轉起來。
……
半個小時後，紅星水泥廠。
廠長王德發，正悠閒地坐在自己寬大的辦公室裏，品着上好的龍井。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場足以將他掀翻在地的風暴，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襲來。
在他看來，陳潛那個所謂的“改革辦”，不過是個沒牙的老虎。這幾天，那幫人雖然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外面到處跑，但廠區內部，自己一手打造的這道“防火牆”，依舊是固若金湯。
他甚至有些得意。他就是要用這種“拖”字訣，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在一次次的徒勞無功中，耗盡所有的銳氣和耐心。等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他就可以隨便整理一些不痛不癢的材料交上去，到時候，神仙也查不出問題。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粗暴地敲響了，聲音急促得像是要着了火。
“沒規矩！進來！”王德發不滿地皺了皺眉。
門被猛地推開，他的秘書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驚恐。
“王……王廠長！不好了！紀……紀委的人來了！”
“紀委？”王德發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灑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紀委的人來幹什麼？來幾個人？”
“來了……來了兩輛車！七八個人！領頭的，好像是……是錢立群書記！”秘書的聲音都在打顫。
錢立群！
聽到這個名字，王德發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嚯”地一下從老板椅上站了起來，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們人呢？”
“他們……他們根本沒來我們這棟樓！”秘書結結巴巴地說道，“一下車，就直奔……直奔采購科和王宏經理的辦公室去了！”
完了！
王德發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兩個字。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紀委這種部門，從來都是“不打無準備之仗”。他們既然敢如此大張旗鼓地直奔目標，就說明，他們手裏，一定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他慌亂地抓起桌上的電話，想要找找關系，打聽一下情況。然而，他那幾個平日裏稱兄道弟、在關鍵部門任職的“朋友”，一聽到“紀委錢立群”這五個字，要麼是立刻找借口掛斷電話，要麼就是支支吾吾，一問三不知。
在紀委這柄高懸的利劍面前，所有的人情關系，都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
就在王德發心急如焚、如熱鍋上的螞蟻時，他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這一次，進來的，是兩名神情冷峻、不苟言笑的紀委幹部。
“王德發同志，”爲首的一人，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證，語氣平淡，卻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根據調查需要，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組織了解一些情況。”
……
同一時間，水泥廠采購科。
當錢立群帶着人，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門口時，整個科室的人，都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尤其是主管采購的副科長，王宏，在看到錢立群那張標志性的“冷臉”時，他那張因爲長期縱情聲色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封存所有的賬目和電腦！”錢立群一聲令下，他身後的紀委幹部們，立刻訓練有素地散開，控制了所有的關鍵物證。
“王宏，”錢立群走到抖如篩糠的王宏面前，目光如電，“跟我們走吧。”
王宏雙腿一軟，竟癱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地說道：“不……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錢立群沒有再理會他，只是對身邊的下屬揮了揮手。
兩名身材高大的紀委幹部，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王宏從地上架了起來，向外拖去。
這戲劇性的一幕，被廠區裏無數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正在廠區裏閒逛、抱怨的工人們，都停下了腳步，震驚地看着那個平日裏仗着舅舅的權勢、飛揚跋扈的王宏，像一條死狗一樣，被紀委的人帶走，塞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裏。
短暫的寂靜之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歡呼和議論。
“老天開眼了！這個吸血的蛀蟲，終於被抓了！”
“早就該抓了！咱們廠就是被這幫人給掏空的！”
“是新來的那個改革小組幹的嗎？聽說他們來了沒幾天啊，真有本事！”
消息，像一陣風，迅速傳遍了水泥廠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知道，天，要變了。
而這場風暴的始作俑者，陳潛，此刻正靜靜地坐在他那間簡陋的辦公室裏，手裏捧着一本關於《國有企業破產與重組》的政策法規匯編，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外面那場驚天動地的“地震”，與他毫無關系。
直到下午，趙東來和李秀梅，才滿臉興奮地沖了進來。
“陳主任！成了！全成了！”趙東來激動得滿臉通紅，“紀委的人把王宏帶走了，連王德發都被請去‘喝茶’了！整個廠子都炸開鍋了！”
李秀梅也跟着說道：“是啊，陳主任，您這招‘釜底抽薪’，真是太高了！現在廠裏那些中層幹部，一個個都嚇破了膽，有好幾個，都托人想找我打聽情況呢！”
面對下屬的激動，陳潛只是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書。
“不要高興得太早。”他平靜地說道，“這只是第一步。打掉了一個王宏，只是撕開了一道口子。我們真正的硬仗，現在才剛剛開始。”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的地圖前，目光落在了紅星水泥廠那片廣闊的廠區上。
“通知周老師，讓他準備好所有的財務數據。”
“趙科長，你明天，再帶人去一趟水泥廠。”
趙東來一愣：“還去？去幹什麼？”
陳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去收賬。”他說，“去把那些之前‘找不到’、‘拿不出來’的檔案和賬本，一本一本地，給我收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