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冷的金屬地板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刺骨的寒意,每一步落下都發出空洞的回響,在死寂的走廊裏無限放大。陸離走向那片白得刺眼、毫無溫度的光源盡頭,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移動,更像是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褲腳布料摩擦着左小腿外側那塊新生的、碗口大小的灼傷,每一次細微的牽動都帶來一陣鑽心的抽痛。那不是普通火焰的燒傷,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半融化的蠟質光澤,皮膚下隱隱透出焦炭般的黑色紋理,仿佛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他身上刻下了一個屬於深淵的印記,一個無聲的警告,或者……一個歸屬的標記。

鍾衡的話如同冰冷的鋼針,持續穿刺着他混亂的思緒:“掙扎,或者沉淪,是他們僅剩的選擇。” 他們?不,現在,是他自己了。他早已身處這片光怪陸離的恐怖泥沼,被名爲“淨界”的巨獸吞入腹中。

光源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金屬門,無聲滑開。門後並非預想中的審訊室或醫療間,而是一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圓形大廳——“蜂巢”的核心調度區。無數塊巨大的屏幕懸浮在半空,閃爍着冰冷的數據流、全球地圖上跳動的猩紅標記、以及一些被嚴重幹擾、布滿雪花和扭曲線條的實時監控畫面。畫面中偶爾閃過令人心悸的片段:某個小鎮街道上蔓延着粘稠如石油的陰影;一棟廢棄大樓的窗戶裏,無數慘白的手臂在揮舞;森林深處,樹木的枝椏詭異地扭結成巨大的人臉輪廓……每一個閃爍的紅點,都代表着一個正在發生或即將爆發的“虛妄之痕”事件。

空氣裏彌漫着臭氧、金屬冷卻劑和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甜腥混合的氣味。穿着深灰色制服的技術人員像工蟻般在復雜的操作台前穿梭,低聲而急促地傳遞着信息,他們的面孔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疲憊。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鍾衡背對着門口,站在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台前。投影台上方,正模擬着不久前訓練場發生的災難:代表“熔爐”的巨大能量團失控膨脹,虛擬的學員模型在高溫沖擊波下瞬間汽化消失。陸離看到了代表自己的那個模型,被一股強力的、代表綠衣教官的能量場狠狠推出核心爆炸範圍,但左腿部分依舊被虛擬的暗紅色能量吞噬、標記。

“報告出來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眼鏡片厚得像瓶底的研究員快步走到鍾衡身邊,聲音幹澀,將一份電子報告投射在副屏上。報告首頁,陸離的照片旁邊,標注着幾個刺眼的紅色數據:

目標:陸離(代號:待定)

污染度監測:15%(↑波動)

物理損傷:左小腿外側,深度侵蝕性能量灼傷(來源:熔爐核心逸散/代號‘焦土’污染特性)

精神穩定性評估:B-(受沖擊後顯著下降,恢復速度異常)

特殊備注:傷處檢測到高濃度‘焦土’殘留,與組織呈現異常共生狀態,侵蝕進程暫時停滯。原因:目標自身‘污染抗性’產生局部中和效應?待深入解析。建議:密切觀察,隔離等級暫定Ⅱ級。

陸離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句“侵蝕進程暫時停滯”上。停滯?不是清除?不是治愈?而是像兩種劇毒在體內達成了某種恐怖的平衡?那焦炭般的黑色紋理,正貪婪地寄生在他腿上,而他的身體,竟成了它暫時的容器?

“看清楚了?”鍾衡的聲音沒有起伏,他轉過身,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陸離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最後落在他那條僵硬的左腿上。“‘熔爐’失控,核心能量逸散。三級污染源‘焦土’的特性——粘附、侵蝕、高溫焚化。理論上,你的左腿應該和訓練場的地板一樣,變成一堆焦炭。但它沒有。你活下來了,甚至還能站着走到這裏。”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你的‘天賦’,陸離,比我們初步評估的更加……有趣,也更加危險。它不僅能被動抵抗污染,甚至能在極端情況下,主動與污染源產生某種詭異的‘共生’或‘中和’?這超出了現有模型的預測。” 鍾衡的語氣裏沒有贊賞,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這讓你成了有價值的工具,也讓你成了一個巨大的、行走的不穩定因子。你的身體,就是戰場。”

價值?工具?戰場?陸離低頭看着自己褲腿下隱隱作痛的傷口,那裏面蠕動着不屬於他的恐怖。這就是他選擇的道路?用身體去容納怪物,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清除污染源”的承諾?母親那張被縫合線覆蓋的臉,和眼前這代表“價值”的數據報告,在他腦海中瘋狂撕扯。胃裏一陣翻攪,他強忍着嘔吐的欲望。

“鑑於你的特殊‘狀況’和訓練場事故表現,”鍾衡沒有給他消化情緒的時間,聲音恢復了公事公辦的效率,“常規訓練流程暫停。你需要實戰,在真正的‘虛妄之痕’面前,驗證你的‘價值’,也測試你的‘穩定’。證明你到底是淨界的利刃,還是下一個需要被收容的污染源。”

他手指在投影台邊緣一點,一塊屏幕瞬間放大。畫面不再是模擬圖,而是一段實地拍攝的、帶着劇烈幹擾的監控錄像。

場景是一個老舊、光線昏暗的居民樓樓道。錄像時間顯示是深夜。一個穿着紅色睡衣、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東西,低着頭,在布滿灰塵的樓梯上緩緩地、一級一級地向下走。她的動作僵硬得不像活人,每一步都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

鏡頭拉近。陸離的呼吸微微一窒。

小女孩懷裏抱着的,是一個白瓷做的娃娃。娃娃做工粗糙,臉上沒有五官,只是一片光滑的、慘白的瓷面。但在錄像閃爍的光線下,那片無面的瓷面上,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在蕩漾。

就在這時,錄像裏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嚓”聲,像是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着,抱着娃娃的小女孩身影猛地一陣扭曲、模糊!錄像幹擾瞬間加劇,雪花爆滿屏幕!

當畫面勉強穩定下來時,樓道裏空空如也。只有那個無面的白瓷娃娃,端端正正地立在下一級台階的中央。慘白的光打在沒有五官的臉上,透着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

錄像結束,屏幕定格在那個孤零零的白瓷娃娃上。

“地點:舊城區,紅棉公寓C棟。時間:過去72小時內,連續三晚發生類似事件。”鍾衡的聲音冰冷地陳述,“三名目擊者:兩名住戶精神崩潰,出現嚴重認知混亂,聲稱看到了‘會走路的娃娃’和‘消失的孩子’;一名夜歸的醉漢,於今晨被發現死在公寓樓後的垃圾堆旁。”

屏幕上切換出幾張照片。一張是公寓樓外景,破敗陳舊。一張是垃圾堆的現場,用白線圈出人形,旁邊散落着幾個空酒瓶。最後一張是死者臉部的特寫——死者眼睛驚恐地圓睜着,嘴巴大張,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整張臉,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類似於瓷器被打碎後的龜裂紋理,密密麻麻,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剝落。

“死者面部皮膚呈現‘瓷化’特征,法醫初步判斷死因是……極度恐懼引發的心髒驟停。但無法解釋皮膚的異狀。”研究員在一旁補充,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現場未檢測到高能反應或實體污染物殘留,初步判定爲C級(區域性、規則型)認知具象事件。代號:無面之偶。”

“規則型?”陸離捕捉到這個關鍵詞,嘶啞地問。訓練灌輸的知識告訴他,這種類型的異常最麻煩,它可能遵循某種特定、荒誕的邏輯觸發和殺人。

“初步推測。”鍾衡的目光銳利如刀,再次聚焦在陸離身上,“觸發媒介可能與那個白瓷娃娃有關,也可能與‘看到’它有關。死亡方式,指向‘認知層面的碎裂’——恐懼被具象化爲物理性的‘瓷化’崩解。”他頓了頓,指向陸離左腿的方向,“你的任務:進入紅棉公寓C棟,找到那個白瓷娃娃,或者弄清它的移動規律,嚐試觸發並觀察事件的‘規則’。如果可能,收容或摧毀核心污染源。”

他指了指陸離腿上的傷:“這是你的第一課。恐懼,就是你的敵人,也是你的……食糧?在虛妄之痕面前,你越恐懼,它們就越強大。要麼,你學會控制它,利用你的‘天賦’在規則中求生;要麼,”他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你就和那個醉漢一樣,成爲一具臉上爬滿裂紋的‘瓷器’。證明你的價值,或者證明你只是一個需要被處理的失敗品。今晚11點,舊城區入口,會有人接應你,給你必要的裝備。”

鍾衡說完,不再看陸離,轉身重新面對那些閃爍的全球危機屏幕,仿佛剛剛只是下達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指令。巨大的壓力和責任,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陸離肩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褲腳的灼傷,此刻的抽痛仿佛帶着一種譏諷的意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蜂巢”調度大廳的。走廊依舊冰冷,燈光慘白。一個穿着和他一樣深灰色訓練服的新兵,臉色蒼白,眼神裏還殘留着訓練場事故帶來的巨大驚恐,與他擦肩而過。看到陸離左腿明顯不自然的僵硬姿勢和褲腳邊緣隱約透出的焦痕,新兵的眼神瞬間變得復雜,有恐懼,有同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仿佛陸離身上帶着什麼不潔的瘟疫。

“聽說……是他引動了‘熔爐’失控?”新兵壓低聲音,對旁邊的人耳語,自以爲陸離聽不到。

“噓!別說了!鍾頭兒親自帶出來的人……而且你看他那腿……”

“怪物吸引怪物?他會不會……”

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鑽進陸離的耳朵。他挺直了背,沒有回頭,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只是左腿的灼痛似乎更加清晰了。在這裏,恐懼是原罪,而與衆不同,就是被孤立的理由。他只是一個需要被“測試”的工具,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子”。

他沒有回分配的臨時宿舍,那裏只有冰冷的金屬牆壁和壓抑的寂靜。憑着記憶,他走向基地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非活躍區域的檔案資料室。這裏存放着一些非機密的、已收容或已失效的異常事件記錄,通常只有研究員會來查閱,此刻空無一人。

沉重的金屬門在身後合攏,將基地的喧囂和窺探的目光隔絕在外。資料室裏彌漫着紙張、灰塵和陳舊電子設備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金屬檔案櫃如同沉默的墓碑,整齊地排列着。這裏異常安靜,只有通風系統發出極其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鳴,反而更襯出一種令人心慌的絕對寂靜。

陸離靠着冰冷的檔案櫃滑坐到地上,左腿伸直,劇烈的疼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他需要冷靜,需要思考,需要……一點喘息的空間。他卷起褲腿,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

碗口大小的灼傷暴露在眼前。皮膚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蠟質焦黃色,邊緣不規則地向上翻卷,露出底下顏色更深的、如同燒焦木炭般的組織。更詭異的是,在那些焦黑的紋理深處,隱約可見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脈絡在極其緩慢地搏動,仿佛有生命一般。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帶着硫磺和燒焦皮肉味道的“氣息”,正從傷口處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這就是“焦土”的殘留?它在自己體內“共生”?鍾衡那冰冷的審視目光再次浮現在腦海——工具,還是污染源?

他靠着冰冷的金屬櫃,疲憊地閉上眼。黑暗中,母親溫柔呼喚的聲音、針線女猙獰的縫合線、訓練場爆炸的轟鳴、醉漢臉上龜裂的瓷紋、還有那個無面白瓷娃娃空洞的慘白臉龐……無數恐怖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來,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資料室深處,一排標着“已失效/民俗類異常物品記錄”的檔案櫃後方,突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通風噪音掩蓋的聲響。

“嗒。”

像是什麼小而硬的東西,掉在了金屬地板上。

陸離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資料室裏有規定,非授權不得進入,這個時間點,誰會在這裏?

他忍着腿痛,悄無聲息地扶着檔案櫃站起來,身體緊貼着冰冷的金屬櫃體,像一只受驚的獵豹,緩慢地向聲音來源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資料室深處光線更加昏暗,只有應急指示燈發出幽幽的綠光。

繞過最後兩排高大的檔案櫃,眼前是一小片相對空曠的區域。角落裏散落着幾個廢棄的、蓋着防塵布的儀器箱。地面上,靠近牆角的位置,靜靜地躺着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白瓷做的娃娃。

和錄像裏那個小女孩抱着的幾乎一模一樣!粗糙的做工,簡陋的肢體,最恐怖的是它的臉——一片光滑的、慘白的瓷面,沒有任何五官。應急指示燈慘綠的光線打在那張無面的臉上,反射出冰冷、死寂的光澤。

陸離的心髒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直沖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它怎麼會在這裏?!

紅棉公寓的“無面之偶”,出現在了淨界基地深處、一個戒備森嚴的非活躍區檔案室裏!這絕不可能!是幻覺?是污染導致的認知扭曲?還是……那個所謂的C級事件,其影響範圍早已超出了紅棉公寓?

他死死盯着那個地上的白瓷娃娃,一動不敢動。資料室裏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和通風系統低沉的嗡鳴。娃娃靜靜地躺着,沒有任何動靜,像一個被遺棄的、無害的玩具。

但陸離知道,它絕不無害。錄像裏小女孩的消失,醉漢臉上碎裂的瓷紋,都昭示着它那無聲的恐怖。鍾衡的話在耳邊回響:“規則型……觸發媒介可能與‘看到’它有關……”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順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他想移開視線,但那雙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無法從那張空白、慘白的瓷面上挪開。他看到那光滑的瓷面上,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漣漪在蕩漾,如同平靜水面投入了一顆石子。漣漪的中心,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深處緩緩浮現?

不!不能看!

陸離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和濃鬱的血腥味瞬間刺激了他的神經。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身體因爲巨大的恐懼和意志的對抗而劇烈顫抖,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褲腳邊緣,那塊灼傷的焦黑皮膚下,暗紅色的脈絡突然加速搏動了一下,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仿佛裏面的東西被外界的恐懼所刺激,變得活躍起來。

冰冷的寂靜在資料室深處蔓延。陸離閉着眼,全身感官卻繃緊到了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聽到血液沖擊耳膜的鼓噪,聽到通風系統那單調卻令人心悸的嗡鳴。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

那東西……還在那裏嗎?它在動嗎?它“看”到自己了嗎?

冷汗順着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左腿的灼痛一陣陣傳來,與舌尖的刺痛交織在一起,提醒着他現實的殘酷。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觸手,纏繞着他的四肢百骸,試圖將他拖入無邊的黑暗。

就在這時——

“嗒。”

又是一聲輕響。

這一次,聲音的來源……似乎更近了?就在他身前幾米遠的地方?

陸離的心髒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他猛地睜開眼!

前方昏暗的光線下,那個無面的白瓷娃娃,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距離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它依舊靜靜地躺在地上,慘白的面孔正對着他,沒有任何五官,卻仿佛帶着一種洞穿靈魂的、無聲的注視。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攫住了陸離。他看到那光滑如鏡的瓷面上,漣漪的波動變得更加劇烈,不再是細微的蕩漾,而是如同沸騰的開水般劇烈翻滾!在那翻涌的白色瓷面深處,一點極其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點,正緩緩地、執拗地向外“凸”起!

那是什麼?一只眼睛?一張嘴?還是……通往另一個維度的孔洞?

規則是什麼?觸發條件是什麼?看到它的臉?還是……被它“看”到?

巨大的未知帶來的恐懼如同海嘯,瞬間將陸離吞沒。他下意識地想後退,左腿卻因劇痛和僵硬而踉蹌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身後的檔案櫃上!

哐當!

金屬櫃體發出沉悶的巨響,在死寂的資料室裏如同驚雷炸開!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地上那個無面的白瓷娃娃,光滑的瓷面中央,那劇烈翻滾的漣漪猛地一滯!那個凸起的幽暗黑點驟然凝固,然後,像被賦予了生命般,猛地“轉向”了陸離發出聲響的方向!

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純粹到極致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暗。一股冰冷、死寂、帶着瓷器碎裂般尖銳感的無形“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穿透空間,狠狠刺入了陸離的雙眼!

“呃啊——!”

陸離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了他的大腦!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破碎的、飛速旋轉的慘白色光斑覆蓋!無數尖銳的、如同玻璃或瓷器被強行刮擦、碎裂的噪音在他顱內瘋狂尖嘯!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自己的面孔,仿佛也要跟着這恐怖的噪音和視線一起,片片碎裂!

認知層面的碎裂! 醉漢臉上龜裂的瓷紋瞬間浮現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裏!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完了!這就是規則!被它“注視”到,就是死亡的宣告!

然而,就在這意識即將被那冰冷死寂的“視線”徹底撕碎、被那瓷器碎裂的噪音完全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

心髒深處!

那股曾經在急診室母親怨念沖擊下應激涌現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再一次毫無征兆地轟然爆發!

這一次,它不再僅僅是隔絕和保護。它仿佛被陸離此刻遭遇的、更直接更恐怖的“認知攻擊”所徹底激怒!一股灼熱的、帶着無形斥力的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蘇醒,從陸離的心髒泵涌而出,瞬間席卷全身!

左腿處那塊灼傷的焦黑皮膚下,原本因恐懼而加速搏動的暗紅色脈絡,在這股力量的沖刷下,發出了痛苦的、無聲的“嘶鳴”!那寄生的“焦土”殘留仿佛遇到了天敵,瞬間被壓制、蜷縮,活躍的侵蝕特性被強行打斷!

更重要的是,這股灼熱的力量如同無形的屏障,猛地撞上了那刺入腦海的、冰冷死寂的“視線”!

嗤——!

陸離的腦海中仿佛響起了一聲滾燙烙鐵浸入冰水的劇烈汽化聲!那尖銳的瓷器碎裂噪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眼前瘋狂旋轉的慘白色光斑瞬間消退!

那股試圖將他意識“瓷化”碎裂的恐怖力量,如同撞上了一堵燃燒的嘆息之壁,被硬生生地擋在了他的精神核心之外!

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劇烈的耳鳴和一種強烈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陸離大口喘着粗氣,背靠着冰冷的檔案櫃滑坐在地,渾身被冷汗溼透,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他驚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地上,那個無面的白瓷娃娃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但此刻,那張光滑慘白的瓷面上,劇烈翻滾的漣漪已經完全消失,那個凸起的、幽暗的“注視點”也徹底隱沒不見,恢復了最初那死寂的空白。仿佛剛才那致命的“注視”從未發生過。

只是,在娃娃光滑的額角位置,多了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裂痕。像是不小心磕碰出的瑕疵。

資料室重歸死寂。只有通風系統低沉的嗡鳴,和他自己如同破風箱般粗重的喘息。

陸離顫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臉。皮膚光滑,沒有出現龜裂的瓷紋。意識雖然疲憊欲死,但清晰完整,沒有被“碎裂”。

他活下來了。

不是靠運氣,不是靠裝備,而是靠他身體裏這股……連鍾衡都無法完全定義的、屬於他自己的、源自心髒深處的力量!它抵抗了母親(針線女)的怨念侵蝕,它中和了“焦土”的污染共生,現在,它又硬生生扛住了“無面之偶”那足以讓普通人瞬間“瓷化”崩解的認知攻擊!

他看着地上那個重新變得“無害”的白瓷娃娃,又低頭看向自己左腿上那塊焦黑、隱隱搏動的傷口。恐懼依舊存在,冰冷刺骨。但在這極致的恐懼之下,一種更加冰冷的、帶着鐵鏽味的明悟,如同深淵底部浮起的寒冰,緩緩凍結了他的心髒。

淨界提供的“清除污染源”的承諾,或許永遠是個謊言。他體內寄生的“焦土”,資料室裏出現的“無面之偶”,都證明了這深淵的無孔不入。而唯一能在這片虛妄之痕中掙扎求存的依仗,或許就是這同樣潛伏在他身體裏、與污染相伴相生的……非人的力量。

他掙扎着扶着櫃子站起來,左腿的灼痛依舊,但似乎多了一絲奇異的、與那股心髒力量同源的溫熱感。他不再看地上的娃娃,拖着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沉重而決絕地走向資料室的大門。

門外,是淨界冰冷的規則和等待他的“測試”。門內,那重新變得死寂的白瓷娃娃,額角那道細微的裂痕,在幽綠的應急燈光下,仿佛一只無聲窺視的眼睛。

他的路,早已注定。要麼在掙扎中駕馭這份非人的力量,要麼在沉淪中被它徹底吞噬。而紅棉公寓的黑暗,正在舊城區的夜色裏,無聲地等待着他的到來。

褲腳的灼傷,隨着他的步伐,隱隱傳來規律的搏動,仿佛一顆埋入血肉的、來自深淵的計時器,冰冷地記錄着他走向未知的腳步。非人,還是人偶?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只有那無面的深淵才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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